澳门的夜色比青禾镇的晨雾更浓。
林晚秋站在葡京酒店旋转门前,墨镜后的眼睛像蒙了层毛玻璃——真实之眼连续七十二小时超负荷运转后,终于彻底“罢工”。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上擂鼓,一下,两下,混着赌场里筹码碰撞的脆响,和某个女人香水尾调里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林小姐?”
声音从右侧传来,带着刻意压轻的刚普。
林晚秋没动,指尖悄悄掐进掌心——这是她训练出的应急反应:当视觉失效时,用痛觉锚定方位。
她数着对方的脚步声,三步,停在五步外,是钟无艳。
“周先生托我带句话。”女人的高跟鞋碾过波斯地毯,香风裹着威胁,“有些账,查得太透,容易闪了腰。”
林晚秋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坤包带。
包里的微型监听器贴着大腿根,是刘队今早用摩尔斯电码敲在她手背的“紧急联络”——三长两短,代表“内鬼在省厅二处”。
此刻她的后颈又泛起那种被毒蛇盯上的刺痒,和镇医院307病房的感觉如出一辙。
“钟顾问的香水味,和周书记办公室的檀香很配。”她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不过他大概没告诉你,老桥的账本里,有笔三百万的‘咨询费’打给了‘澳门清和咨询’——法人姓钟。”
空气里的香水味顿了顿。
林晚秋听见对方吞咽口水的声音,很轻,但足够她捕捉到破绽。
真实之眼虽盲,她的神经却因长期训练变得更敏锐:钟无艳的呼吸频率从每分钟十七次升到二十一,鞋跟在地毯上碾出半道褶皱——是被戳中痛处的慌乱。
“林小姐好手段。”钟无艳笑了,尾音却发颤,“但有些事,不是查清楚就能解决的。比如——”她的指尖划过林晚秋的手腕,“你那位陆先生,昨晚在码头见了谁?”
林晚秋的心脏漏跳一拍。
陆承宇说过,他会以“承安集团澳门分公司”的名义接触老霍,用并购地下钱庄的由头套取洗钱证据。
但钟无艳此刻提起,说明他们的计划已经暴露。
“叮——”
电梯提示音救了场。
林晚秋借着转身的动作,用坤包撞开旋转门,海风吹得她眼眶发酸。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是陆承宇半小时前发的定位:“葡韵奶茶店后巷,老霍要见你。”
后巷的路灯坏了一盏,剩下的那盏在头顶投下昏黄光晕。
林晚秋数着台阶,第七级,摸到锈迹斑斑的消防栓——这是陆承宇教她的“盲行标记”。
她贴着墙根走,突然听见金属碰撞声,是老霍的金链子擦过电线杆。
“林小姐。”老霍的声音像砂纸磨铁板,“周先生说,你要查的流水,得加钱。”
林晚秋的指甲掐进掌心更深。
她能听见老霍喉结滚动的声音,能闻见他身上的雪茄味混着海水腥气——这是真实之眼失效前最后残留的“记忆锚点”。
她知道他在撒谎:周慕云不可能这么快知道她的行踪,除非省纪委内部有人实时传递消息。
“加钱可以。”她从坤包摸出U盘,“但我要2018年11月,承安集团打给‘青禾镇基建专户’的那笔两千万。”
老霍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
林晚秋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黏在U盘上——那里面是周子航今早招供的录音,足够让他下半辈子在监狱里数墙缝。
“你疯了?”老霍的手抓住她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周先生说过,谁碰这笔账——”
“谁碰这笔账,谁就死?”
新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林晚秋不用看也知道是陆承宇,他身上的雪松味混着氧割枪的金属焦糊气,是她最熟悉的安全感。
老霍的手松了。
林晚秋后退两步,撞进陆承宇怀里。
他的手掌覆在她后颈,体温透过衬衫渗进来:“老霍,承安集团要收购你的钱庄,开价比周慕云高十倍。但有个条件——”他的拇指摩挲着她耳后被老霍掐红的印子,“把2018年11月的流水原封不动交出来。”
老霍的喉结动了动。
林晚秋听见他掏出打火机的声音,火星在黑暗里炸开,照亮他扭曲的脸:“你们以为周慕云是纸糊的?他在省纪委有——”
“有内鬼。”林晚秋接口,“刘队今早截到一条加密短信,发信人Ip在省厅二处。”她转向陆承宇,“周慕云的保护伞比我们想的大,他可能连巡视组的行程都——”
“嘘。”陆承宇突然捂住她的嘴。
林晚秋听见巷口传来脚步声,三个人,穿皮鞋,走路时膝盖不打弯——是职业保镖。
“陆总,林小姐。”钟无艳的声音像蛇信子扫过耳尖,“周先生请两位去他的私人游艇坐坐。”
林晚秋的心跳骤升到一百二。
她能听见陆承宇的心跳和她共振,一下,两下,快得像要撞破肋骨。
他的手悄悄滑到她腰后,按了按——这是他们约定的“撤退暗号”。
“钟顾问,”陆承宇笑了,“周先生的游艇在氹仔码头,可我们约了赌王何先生打高尔夫。”他掏出手机晃了晃,“何先生的私人飞机十分钟后到,你说他要是知道周先生劫了他的客人——”
钟无艳的高跟鞋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
林晚秋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最后落在陆承宇手腕的百达翡丽上——那是何鸿燊送给他父亲的生日礼物,澳门商圈谁都认得。
“算你们狠。”钟无艳啐了一口,脚步声渐渐远去。
陆承宇松了口气,揽着林晚秋的腰往巷口走。
她的指尖突然触到他后背的湿痕——是冷汗。
“你的伤?”她想起他今早拆钢筋时被飞溅的火星烫穿的衬衫。
“没事。”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心跳比你慢,说明我还撑得住。”
林晚秋笑了,眼泪却突然涌出来。
真实之眼虽然盲了,但她能听见他心跳里的坚定,能闻见他身上的雪松味里混着的烟火气——那是他在泥沼里挣扎却不肯下沉的证明。
“陆承宇。”她仰头,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想象他此刻的眼神,“等抓住内鬼,等周慕云伏法,我们去看老桥。”
“好。”他的唇落在她发顶,“我带你去看钢筋说话,说十年前的真相,说我们的未来。”
后巷的路灯突然亮了。
林晚秋的视线里炸开一片光斑——真实之眼在这一刻恢复了。
她看见陆承宇眼底的红血丝,看见他后背衬衫上的焦痕,看见巷口转角处,钟无艳的香奈儿手袋里露出半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省厅二处王科长收。
风掀起她的衣角,省纪委的徽章在路灯下闪着冷光。
林晚秋摸出手机,给刘队发了条消息:“内鬼是王科长,证据在钟无艳手袋。”
远处,氹仔码头传来游艇的汽笛声。
她望着陆承宇,突然踮脚吻了他的唇角:“这次,我们一起钉死那口棺材。”
陆承宇笑了,握住她的手,掌心还留着氧割枪的余温。
他们身后,老霍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短信跳出来:“行动失败,林陆已察觉。”发送人显示:省厅二处 王xx。
而在更远处的游艇上,周慕云捏碎了手里的红酒杯。
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老桥账本”的复印件上晕开,像极了十年前老桥垮塌时,染在钢筋上的血。
他望着澳门的夜空,突然想起病床上那个喊着“纪委闺女”的老人。
有些事,终究是要见光的。
就像此刻,林晚秋的“真实之眼”里,所有谎言的裂缝都在月光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