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像颗投入深海的石子,在辛涟心里激起巨大的涟漪。
他看着苏沅站起身,走到路边张望车辆的背影,看着她被晨光染成金色的发梢,忽然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那阵又酸又胀的感觉还在,却不再是单纯的嗡鸣,而是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托着,温柔得让他想落泪——如果他有泪腺的话。
远处传来越野车的引擎声,苏沅回头朝他挥手时,笑容亮得像清晨的太阳。
辛涟看着她跑过来扶他的动作,忽然觉得被蛇咬一口,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让他看清了胸腔里那阵酸胀的来源,不是别的,是被她的温柔填满的感觉。
越野车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辛涟靠在后座,左腿伸直搭在座椅上,裤管卷到膝盖,露出缠着厚厚绷带的伤口。
苏沅坐在他旁边,手里捧着个保温杯,时不时低头看看他的脸色,又抬头望向窗外掠过的树影,眉头始终没松开。
“还疼吗?”她把保温杯递过去,里面是刚在山脚农户家讨的草药水,褐色的液体冒着温热的气,“农户说这个能消肿,你抿一口试试。”
辛涟接过杯子,指尖碰到她留在杯壁上的温度,忽然想起刚才在石阶上,她蹲在他面前处理伤口的样子。
她的头发垂下来,几缕碎发扫过他的小腿,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和草药水的苦涩味混在一起,竟成了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好多了。”他喝了口药水,舌尖尝到点微麻的涩,却没皱眉头,“学姐刚才处理得很专业。”
“以前参加野外生存社团学的。”苏沅笑了笑,伸手想探他的脉搏,又觉得不太合适,指尖在半空中停了停,转而拿起他放在腿上的手,轻轻按了按他的指尖,“还好,没发凉。”
他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指腹。
这是今天第三次触碰,从她按住他肩膀说“别动”,到她用棉签涂碘伏时指尖的轻颤,再到此刻她掌心的温度,每一次都像在他心里投下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层层叠叠,把那点酸胀感晕染得更浓。
前排的带队老师正在打电话,说已经联系了校医院,车到了直接送去急诊。
辛涟听着,忽然转头看向苏沅:“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差不多好了……”
“不行。”苏沅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必须让医生检查,万一有毒素残留怎么办?”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伤口上,绷带边缘隐约能看见淡红色的肿痕,“你别逞强,我知道你总觉得‘没事’,但这次不一样。”
他看着她眼里的坚持,忽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以前在深海时,被更凶猛的生物划伤是常事,他总能靠自身的修复能力快速愈合,从没想过受伤后会有人这样紧张——会蹲在他面前,连呼吸都放轻,会记得给他垫外套,会跑着去拦车,会捧着一杯草药水,眼神里的担忧满得快要溢出来。
车到校医院时,阳光已经爬到门诊楼的玻璃幕墙上。
苏沅扶着辛涟下车,刻意放慢脚步配合他的节奏,左手始终虚虚护在他腰侧,像怕他突然摔倒。
挂号、排队、找医生,她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连医生问起蛇的颜色和花纹时,她都答得清清楚楚,显然是刚才特意记在了心里。
清创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医生剪开绷带检查伤口时,苏沅站在旁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当医生说“确实是无毒蛇,处理及时,没什么大碍”时,她长长舒了口气,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得发潮。
辛涟躺在床上,看着她转身去拿药单的背影,忽然发现她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他这才意识到,刚才她表现得再镇定,心里也是怕的——怕他出事,怕自己处理得不好,怕耽误了时间。
护士来换药时,苏沅站在一旁看着,时不时轻声提醒:“麻烦您轻一点,他好像怕疼。”
其实他不怕,作为触手系生物,疼痛感知本就比人类迟钝,但他没戳破,只是看着她替自己向护士道谢时,耳尖泛着红。
从医院出来时,已是午后。
苏沅去买了份清淡的粥,用勺子舀起一勺吹凉了递到他嘴边:“医生说暂时别吃油腻的,你垫垫肚子。”
他张嘴接住,米粥的温热滑过喉咙,混着刚才那口草药水的涩,竟品出点甜来。
阳光落在她喂粥的手上,无名指关节处的薄茧在光线下很清晰,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
他忽然想起她在图书馆写论文的样子,想起她画在药盒上的太阳和月亮,想起她露营时帮他搭帐篷的侧脸——原来这些细节,他都偷偷记在了心里。
“学姐。”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苏沅舀粥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时眼里带着点诧异,随即笑了:“怎么会?朋友之间不就该这样吗?”
她把粥碗递给他,“你自己能拿吗?还是我喂你?”
他接过碗,指尖碰到她的,这次没躲。
那点酸胀感又涌了上来,比在山路上更清晰,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慢慢膨胀,软得一触就疼,却又舍不得推开。
他忽然明白,这不是单纯的“被温柔填满”,而是掺杂了太多别的——是看见她为自己紧张时的慌乱,是被她照顾时的羞赧,是意识到“原来有人会这样在意我”时的无措,还有……一点不敢说出口的、想把这份在意牢牢抓住的贪心。
走到宿舍楼下,苏沅帮他把背包卸下来,又从里面翻出医生开的药膏和口服药,分好早中晚的剂量,装在一个小袋子里递给他。
“药膏记得每天涂三次,涂之前用温水擦一下伤口,口服药饭后吃,别空腹。”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两天别去实验室了,我帮你跟老师请假。”
“学姐……”辛涟看着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数据库里有千万条社交准则,却没一条教他如何回应这样的细致入微。
“还有事?”苏沅抬头看他,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他张了张嘴,想说“其实我不是普通人”,想说“我的伤口明天就能好”,想说“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会舍不得”。
可最终,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只化作一句很轻的:“谢谢你。”
苏沅笑了笑,像听到什么稀松平常的话:“跟我客气什么。”
她转身想走,又想起什么,回头叮嘱,“有事随时给我发消息,别硬扛,知道吗?”
他看着她走进宿舍楼的背影,手里捏着那个装着药的小袋子,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这大概是他模拟人类情绪以来,最接近“想哭”的一次。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心里那片酸胀却像被温水泡过,软得一塌糊涂。
回到宿舍,他拆开绷带,看着伤口周围已经淡下去的红肿,指尖轻轻碰了碰皮肤。
那里还残留着她处理时的触感,带着点消毒水的凉,和她掌心的暖。
他打开电脑,调出那个隐藏的程序界面,红色的“启动”按钮还在闪烁,倒计时只剩下最后十天。
可这次,他没再犹豫,抬手按下了“终止程序”的按钮。
屏幕上跳出确认框时,他忽然想起苏沅喂他喝粥时的样子,想起她眼里的光,想起胸腔里那片被填满的酸胀。
他点了“确认”。
世界毁灭计划,就此终止。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忽然觉得,这个有她的世界,比他想象中更值得留住,而那份又酸又胀的感觉,原来叫“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