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凛冽的风如同一把把锐利的小刀,裹挟着铁锈味,冷不丁地钻进苏晚的衣领,冻得她脖颈一缩。她却浑然不觉,依旧全神贯注地蹲在医馆后堂那略显破旧的土灶前,膝盖因为长时间的压迫而逐渐发麻,可她的注意力丝毫没有分散。
在她面前,摊着半块粗糙的粗布,她左手稳稳地捏着炭粉包,右手则小心翼翼地将晒干的薄荷叶和艾草碎末一点一点地往布里塞。这可不是普通的布,而是她运用现代急救知识改良而成的简易防毒面罩,承载着众人能否安全突袭毒仓的关键希望。
“晚姐,这炭粉能防毒?”魏五蹲在她旁边,腰间那把杀猪刀的铁环随着他的动作碰得叮当直响,打破了这寂静夜里的些许沉闷。“我在军营时见人用尿湿的布蒙脸,您这......”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眼神里满是好奇。
“炭粉有吸附性,薄荷清凉通鼻,艾草能辟浊。”苏晚一边耐心解释,指尖一边沾了些炭灰,在粗布内层仔细地画出三道折痕。她的眼神专注,动作娴熟,仿佛在完成一件无比精细的艺术品。“叠成三层,中间夹炭粉,绑紧后能滤掉七成毒烟。”她抬起头,鬓角的碎发不经意间沾了些草屑,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专注。“你试试松紧。”说着,她将初具雏形的面罩递给魏五。
魏五接过面罩,毫不犹豫地往脸上一扣,麻绳紧紧勒在耳后,泛起一片红印,他却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牙齿。“得嘞!比我当年在战场上裹的破布强多了。您这脑子,比我们这些老兵还管用!”他的声音爽朗,带着几分敬佩与赞叹。
苏晚微微点头,没有过多回应,低头继续专注地整理最后两个面罩。指尖触碰到腰间银簪的那一刻,那熟悉的冷硬质感让她心中一凛。顾昭曾严肃地告诉她,鬼手七的毒烟极其厉害,能让人在三息之内咳出血沫,所以她必须把每个结都系得死死的,绝不能有丝毫马虎。
不经意间,她余光瞥见顾昭静静地站在门边。此时的他,已将平日里的青灰色官服换成了一身玄色劲装,更显英挺飒爽。腰间那把暗卫特有的乌鞘刀,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它的锋利与威严。
“可以走了。”顾昭开口,声音如同浸了冰水一般,透着丝丝寒意,却在对上苏晚视线的瞬间,不自觉地软了几分。“阿兰在西巷口等,若有变故......”
“顾统领。”苏晚打断他,将最后一个面罩轻轻地塞进他手里,眼神坚定而沉稳。“我在急诊科见过更乱的场面。”她的指腹轻轻擦过他掌心的薄茧,那粗糙的触感仿佛传递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记得我们的计划。”
月,悄悄地隐入云后,仿佛在刻意隐藏自己的光芒,为这场即将展开的行动增添了几分神秘与紧张的氛围。东市仓库那高大厚实的夯土墙,在夜色里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静静地等待着闯入者。
苏晚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前挪动,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动了敌人。鼻尖时不时钻进腐鼠和霉木混合在一起的刺鼻味道,让她不禁微微皱眉。
离仓库还有二十步时,她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前方传来的细微声响。她猛地拽住魏五的胳膊,示意他停下。果然,前方转角处,两个提着灯笼的守卫正晃晃悠悠地朝他们走来,皮靴重重碾过碎石的声响,尖锐得仿佛要刺穿人的耳膜,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三个巡逻队,每柱香换班。”顾昭的声音如同鬼魅般从左侧传来,苏晚转头,只见他不知何时已如灵猫一般闪到了墙头上。月光透过瓦缝,轻柔地洒落在他的眉骨上,为他深邃的眼眸增添了一抹神秘的光影。“正门守卫六,侧门四,毒库在最里间。”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将敌人的部署详细地传达给了同伴。
苏晚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守卫的一举一动,默默地数着他们的步点,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鬼手七的毒库防备比她预想中的还要严密,若是贸然硬闯,必然会暴露行踪,导致行动失败。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墙角堆着的干稻草,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伸手轻轻拽了拽顾昭的裤脚,压低声音说道:“声东击西。”
顾昭低头,正好对上她那明亮的眼睛,里面仿佛燃着一簇跳动的小火苗,充满了智慧与果敢。他嘴角极轻地勾了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对魏五比了个手势。
魏五心领神会,轻轻拍了拍腰间的火折子,像一只敏捷的黑豹,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摸到了稻草堆后。
“啪——”清脆的打火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紧接着,火苗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呼”地一下窜起,瞬间在东市西北角腾起一片熊熊火光。那火光冲天而起,将黑暗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守卫们见状,纷纷惊慌失措地大喊着“救火”,朝着火光的方向狂奔而去。顾昭趁着这火光的掩护,如同一只矫健的黑鹰,迅速翻进墙内。青鸢也如同一片轻盈的叶子,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
苏晚看准时机,拽着魏五迅速绕到侧门。只见门闩上挂着一条拇指粗的铁链,在夜色里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仿佛在向他们示威。不过,这可难不倒魏五那锋利的杀猪刀。
“当啷”一声,如同洪钟般响亮,铁链瞬间断成两截,坠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苏晚刚要推门而入,突然,一股寒意从后颈袭来,她心中一惊。
“什么人?”一个粗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晚迅速转身,看清了来者:是一个穿着黑布短打的守卫,正举着一把朴刀,刀尖寒光闪烁,离她的咽喉不过三寸之遥,仿佛下一秒就会刺穿她的喉咙。
几乎在同一瞬间,魏五的杀猪刀也“唰”地出鞘,刀背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精准地磕开了朴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晚已经迅速摸出了银簪。
空心银簪里的鹤顶红顺着针尖缓缓滴落,那守卫瞪大了双眼,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便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扬起一片尘土。
“晚姐......”魏五盯着地上的尸体,声音微微发颤,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惊险中缓过神来。
“他若喊人,我们全得死。”苏晚面色平静,将银簪稳稳地插回发间,动作沉稳得如同在急诊科缝合伤口一般。“走。”她简短有力地说道,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毒库的门是用铁皮包裹着的,透着一股冰冷的气息。门缝里渗出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那是死亡的气息在悄然蔓延。
苏晚伸手摸出腰间的火折子,又从药箱里掏出用酒浸过的棉絮,这可是她特意准备的助燃物,如同战场上的秘密武器。
魏五举起刀背,狠狠地砸向铁锁。“哐当”一声,铁锁应声而开,一股浓烈的霉味混合着毒气猛地涌了出来,刺鼻的气味让苏晚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迅速将面罩紧紧扣在脸上,动作熟练而迅速。
“倒这里!”苏晚指着墙角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陶瓮,大声说道。“全是砒霜粉,烧了最干净。”她的声音透过面罩,听起来有些沉闷,但却充满了坚定。
魏五毫不犹豫地抄起酒坛,朝着陶瓮用力砸去。“砰”的一声,酒坛碎裂,酒液如喷泉般溅在砒霜粉上。苏晚眼疾手快,紧跟着将火折子扔了过去。“轰”的一声巨响,火舌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猛地舔着陶瓮往上窜,毒气混着黑烟瞬间炸开,形成一片浓密的烟雾,呛得人睁不开眼,喘不过气来。
守卫们听到声响,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冲了过来。魏五挥舞着杀猪刀,左劈右砍,刀光闪烁,如同战神下凡。苏晚趁机又扔了两个火折子,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让这场火烧得连渣都不剩,彻底摧毁这些害人的毒物。
在仓库核心区,顾昭如同一尊冷酷的战神,乌鞘刀稳稳地架在鬼手七的脖子上。鬼手七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显得格外狰狞。他左眼皮上有道蜈蚣似的疤痕,如同一条扭曲的毒蛇,正是青鸢描述的黑市首领的显着特征。
“顾校尉?不,暗卫统领吧?”鬼手七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如同指甲用力刮过铜盆,尖锐而刺耳,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您查晋州贪腐,查藩王私兵,可知道周德海周大人?”他歪着头,斜眼瞥向青鸢怀里紧紧抱着的账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上个月他还让我送了十车鹤顶红到晋州——说是要给逃荒的百姓‘治病’。”他故意将“治病”二字说得格外讽刺。
顾昭眼神一冷,手中的刀往下压了半分,鬼手七的脖颈瞬间渗出丝丝血珠。“你不过是条狗。”顾昭的声音如同寒冬的冰刃,冰冷而锋利。
“狗?”鬼手七的笑声更加尖锐,如同夜枭的嘶鸣。“周大人背后是晋州藩王,藩王背后......”
“够了。”青鸢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打断了鬼手七的话。她翻开账本的手突然顿住,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顾统领,看这个。”她急忙将账本递到顾昭面前。
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未干的记录如同利箭一般,狠狠地刺得人眼睛生疼:“庆元三年四月,周德海购毒蜂三百箱,银一千两。”“庆元三年五月,周德海购砒霜二十车,银三千两。”末尾还盖着朱红大印,赫然是晋州节度使府的官印,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顾昭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大小,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与震惊。他终于明白,为何晋州的旱灾越救越荒——原来有人不仅贪了赈灾粮,还丧心病狂地想用毒药毒杀逃荒的百姓,企图把这一切罪名都推给天灾,其心可诛。
“带走。”顾昭怒喝一声,猛地踢向鬼手七的膝盖弯。鬼手七“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如同一只丧家之犬。
青鸢伸手扯过他的发辫,像拖死狗似的往外拽,鬼手七疼得“哎哟”直叫,却不敢反抗。
苏晚奋力扑灭最后一处火焰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光如同轻柔的纱幔,缓缓地洒在大地上。她疲惫地摘下面罩,脸上的炭灰被汗水浸湿,蹭出一道道花斑,活像个小花脸。然而,当她看到鬼手七被押过来时,眼睛却陡然一亮。
她快步走上前,蹲下身,从鬼手七怀里摸出一个硬物——是一块金质令牌,沉甸甸的。令牌背面刻着“晋州节度使府”六个小字,在晨光的照耀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背后隐藏的巨大阴谋。
“周德海只是棋子。”顾昭的声音低沉而沉重,仿佛一块巨石压在众人的心头。他伸手轻轻地替苏晚擦掉脸上的炭灰,指腹不经意间碰到她发烫的脸颊,心中涌起一丝心疼。“真正的后手......”
“顾统领!苏医女!”
阿兰清脆的呼喊声从仓库外传来。苏晚抬头,只见她站在晨雾中,怀里紧紧抱着药箱,身后跟着几个扛着木板的百姓,正是医馆附近的邻居们。他们的身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却给人一种温暖而坚实的感觉。
“我看你们一夜没回,就带大家来搭义诊棚。”阿兰抹了把脸上的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毒库烧了,可这附近肯定还有中毒的百姓......”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关切与担忧。
苏晚望着她身后晃动的身影,又转头看向顾昭。晨光里,仓库废墟上升起一缕黑烟,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缓缓升入天空。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银簪,又摸了摸怀里的金令牌,母亲临终前说的话仿佛在耳边回响:“天塌了,要自己撑。”
而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身边有并肩作战的伙伴,有一心为民的信念,她知道,他们一定能揭开这重重迷雾背后的真相,为晋州的百姓讨回一个公道。
东边的朝霞红得像血,将整个天空染成了一片绚烂的色彩。苏晚深吸一口气,药香混着烟火味钻进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