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瑶抱着君笙的手臂猛地收紧,指节泛了白,垂眸时眼睫还颤了颤。
三岁的君笙似是察觉到娘亲的紧张,小手攥着她的衣襟轻轻蹭了蹭,软糯地嘟囔:“娘亲不冷呀。”
她喉间滚了滚,才抬眼看向君广思,眼底裹着感激,也藏着几分犹疑:“神君恩情,灵瑶没齿难忘。
只是……我带着君笙,本就是拖曳,若再以婚事相绊,恐负了神君;况且君笙尚小,将来若问起生父……”
话没说完,君广思已上前半步,温热的掌心轻轻覆在她抱孩子的手背,力道温和却透着笃定:“我既说要护你们,便不会嫌‘拖曳’。君笙的生父是过往,我要的是你们母子的将来。
他若问,我便告诉他,往后有我,会比亲生父亲更疼他。”
君笙似懂非懂,仰着小脸看君广思,忽然伸出小手碰了碰他的袖口:“大哥哥不凶,娘亲不怕。”
灵瑶看着孩子澄澈的眼睛,又望进君广思眼底的认真,鼻尖微酸,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君广思扶住软倒的灵瑶,先将她轻轻放在榻上,转身时见君笙缩在角落,小手还攥着刚才被掐过的衣领,眼眶通红却不敢哭出声,只敢偷偷抬眼瞄他。
他心头一软,走过去半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笙儿不怕,娘亲只是累极了,不是故意的。”
君笙抿着唇,好半天才小声问:“大哥哥,娘亲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胡说。”君广思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触到孩子微凉的耳尖,“娘亲是被过去的事困住了,等她醒过来,定会好好抱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会护着你,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包括娘亲不清醒的时候。”
君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慢慢松开衣领,怯生生地抓住君广思的衣袖。
安置好母子俩,君广思召来贴身侍从,沉声道:“备传送符,立刻去找公仪尘。
就说灵瑶失了神智,君笙需人引路上正途,若他还念及与灵瑶的师兄妹情分,便即刻来昆虚界。”
侍从领命退下后,君广思走回榻边,看着灵瑶苍白的脸,指尖悬在她眉尖又收回。
他想起灵瑶说的“一夜情缘”,“囚禁“,“后果自负”,想起她掐着君笙时眼底的疯狂,只觉心口发闷。
“你若知道,公仪尘肯来教笙儿,肯帮他挣回该有的身份,会不会就不这么苦了?”
他轻声呢喃,目光落在一旁乖乖坐着的君笙身上,那孩子正低头玩着他衣袖上的纹样,小小的身子还在微微发颤,“笙儿,你要快点长大,等你能护住娘亲了,她就不会再这样了。”
君笙抬头看他,眨了眨湿乎乎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君笙六岁那年,天裂开了大口子,灵瑶难得清醒,她说:“人界的魔物就交给我,也算给君笙积德行善。”
只是她这一去是奔着赴死的心。
就算我娶了她,她也忘不了自己受过的罪恶。
那年风光大葬后,君笙生了场大病,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君广思握着册子的手指微顿,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他望着君笙踮着脚、小手指着册子上公仪尘画像的模样,那画像里的仙尊白衣广袖,眉眼清冷如霜雪,倒真应了“好看”二字。
可君广思心里清楚,这“好看”背后,藏着灵瑶当年多少辗转的心意,藏着一场被无情道碾碎的念想。
他喉间轻嗯一声,伸手将册子往君笙面前挪了挪,声音放得温和:“仙尊是好看,可他修的是无情道,寻常不怎么爱笑,也少管闲事,你若拜他为师,怕是要受些拘束。”
君笙却满不在乎地晃了晃脑袋,小手攥住册子边角,眼神亮得很:“拘束也不怕!好看的人,教我修炼肯定也厉害。”
他顿了顿,又凑近画像,小声嘀咕,“像……像娘亲以前画过的人。”
君广思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灵瑶当年被拒后,曾偷偷画过好几幅公仪尘的画像,后来都在梦魇时烧了,却没想君笙竟还有模糊的印象。
这哪里是“好看”那么简单,分明是血脉里、记忆里,藏着连孩子自己都不懂的牵绊。
他沉默片刻,终是抬手揉了揉君笙的发顶,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软意:“好,那便选他。我这就传讯给仙尊,问问他愿不愿收你这个小徒弟。”
君笙立刻笑开了,抱着册子跑到榻边,对着灵瑶的卧房方向喊:“娘亲。
我选好师尊啦,是个好看的仙尊。”
君广思望着他的背影,又转头看向窗外封印天裂后,灵瑶虽醒着,却总爱坐在窗边发呆,眼底的空茫比梦魇时更让人心疼。
他轻轻叹了口气:瑶瑶,你当年求而不得的人,如今成了笙儿的师尊,这算不算……上天给你的一点补偿?
正想着,侍从捧着传讯玉符进来,低声道:“神君,公仪尘仙尊回讯了。”
君广思接过玉符,指尖注入仙力,清冷的声音从符中传出:“昆虚界之事,我已知晓,灵瑶之事,本座也自责。
君笙既选我,三日后本座定亲自到昆虚界教导他。”
没有多余的话,一如他当年拒绝灵瑶时那般干脆。
君广思却松了口气——至少,公仪尘应下了。
后来,公仪尘不知遭遇了什么变故,说好的三日,却在两千年后才来这昆虚界。
长大后的君笙天赋高得吓人,两千岁就练到了别人几千年都摸不到边的混沌境。
他有个大本事,过目不忘。
只要是修炼的书,他扫一眼就能懂,立马学会。
更绝的是,不管是谁,不管使的什么招数,只要在他面前耍一遍,他眨个眼的功夫就能原样使出来,甚至比本人使得还好。
他唯一让人说道的事情,就是跟自己哥哥小时候的谣言,整个昆虚界上界都在传他是不是喜欢男子。
这个谣言,根子扎在他小时候,扎在他和今朝哥哥身上。
每每有人在这件事上指责他,他就会想到小时候在哥哥被窝里睡觉讲悄悄话的那段日子。
他会害怕躲在今朝身后,依赖今朝,他会因为别人议论他而整宿整宿睡不着。
那年冬天冷得邪乎,风跟刀子似的刮。才几百岁的君笙,小身子缩成一团,哧溜一下钻进今朝哥哥暖烘烘的被窝里。
今朝比他大点,比他高半个头,像个可靠的小火炉。
“哥,你说父神为什么不让这里四季如春,听说下界就不会像这里一样,冷的时候很冷,热的时候很热。”
“弟弟,要是父神听到你说这话,又要说我带坏你了。”
“好好好,我闭嘴行了吧!”
过了片刻,寝殿内安静的只听见君笙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动静。
“哥,我脚冷。”君笙把冰凉的小脚丫子往今朝腿上一贴,冻得今朝一哆嗦,但也没躲开,反而用自己暖和的腿给他焐着。
“嘶…你这冰坨子!”今朝嘴上嫌弃,胳膊却把怀里的小人儿搂紧了些,用自己的体温裹着他。
被子蒙着头,外面一点光都没有,只有两人热乎乎的呼吸。
“哥,你睡了吗?”君笙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依赖。
“没呢,你这小冰球贴上来,谁睡得着。”今朝低低地笑,胸腔震动着君笙的背。
“哥,给我讲个故事吧,就讲凡间的。”君笙往他怀里又拱了拱,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行啊,”今朝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特别温和:“讲个什么呢…嗯,讲个卖灶糖的老爷爷?”
“不要那个,听腻了。”君笙抗议。
“那…讲个傻书生夜遇狐仙?”
“好!”君笙来了精神,“要讲那狐仙特别好看那种!”
今朝笑了,气息喷在君笙头顶:“小色鬼!就想着好看…行吧。”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
黑暗放大了声音,两个小脑袋挨得极近,连对方睫毛颤动都仿佛能感觉到。
讲到紧张处,君笙会屏住呼吸,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今朝的衣襟;讲到好笑的地方,被子底下就传出两人压低的咯咯笑声。
“哥~”故事讲完,君笙意犹未尽,小声问:“你说,凡人盖的被子,也有这么暖吗?”
“傻话~”今朝捏捏他的鼻子:“凡人的被子哪有我们的好。
不过啊,他们凡人一家人挤在一个火塘上,心贴着心,大概也就不觉得冷了吧。”
“那我们俩挤着,比他们暖和!”君笙得意地说,小脑袋满足地在今朝颈窝里蹭了蹭:“哥,你身上最暖和了。我以后天天都要跟你睡。”
这话他说过无数次,每一次都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天经地义。
今朝也总是“嗯”一声,把他搂得更紧些。夜夜同榻,肌肤相贴的温暖和安心,成了君笙世界里最重要的东西。
这兄弟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同吃同睡,形影不离。
可日子久了,总有些闲言碎语飘出来。终于有一天,伺候的仙侍偷偷把这事告诉了他们的父神君广思。
君广思听完,脸沉得像块铁。
他没找君笙,直接让人把今朝叫到了他跟前。那地方空旷又冷清,就他们俩。
君广思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眼神像刀子一样刮着下面站着的少年。
今朝心里直打鼓,低着头不敢看他。
“今朝~”君广思开口了,声音冷冰冰的:“跪下。”
今朝膝盖一软,“噗通”就跪下了,冰凉的地砖硌得他生疼。
“我让你照顾弟弟,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君广思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石头砸在今朝心上:“带他睡觉?睡到几岁?嗯?闲言碎语都传到我这了。”
今朝咬着嘴唇,没吭声,手指头使劲抠着地上的缝。
“君笙还小,不懂事,你也不懂吗?”君广思越说越气:“你看看你,都把他带成什么样了!整天腻在一块,像什么话!传出去好听吗?”
“父神,我们只是…只是兄弟…”今朝鼓起勇气,声音有点抖地辩解了一句。
“兄弟?”君广思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丝烦躁:“今朝,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钉在今朝脸上:“你真以为你是我亲生的?当年要不是看你冻僵在雪地里可怜,你连这神殿的门都进不了!
本意让你做君笙的伴读,是给你脸面!你倒好,不知分寸,反而说自己是君笙的哥哥,那时他小,我并没有反对,我的容忍却让你带坏了他!”
这话像盆冰水,兜头浇下。
今朝的脸“唰”地一下白了,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老大,看着君广思,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原来自己真的是捡来的…”这个他一直不敢深想的念头,被父神亲口戳破了,血淋淋的。
“从今日起~”君广思无视他惨白的脸,斩钉截铁地说:“今日起搬出君笙的寝殿。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留宿。
更不准教他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再让我发现你们不知收敛…哼!” 他没说完,但那声冷哼里的警告意味,让今朝浑身发冷。
“听明白没有?”君广思厉声问。
今朝只觉得喉咙堵得厉害,眼眶又酸又胀。他死死咬着下唇,用力地点了点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他不能哭,至少不能在父神面前哭。
那天之后,今朝就搬走了。
无论君笙怎么哭闹、发脾气、砸东西,今朝都没再松口让他留宿。
那暖烘烘的被窝,那贴着耳朵讲故事的悄悄话,那黑暗中唯一的依靠和温暖,突然就没了。
君笙一个人躺在又大又冷的床上,总觉得怎么都捂不暖和。
就是从那时起,他心里那个依赖今朝哥哥、渴望那份独一无二的亲密和温暖的小洞,就再也没能填上,反而越来越深,最终指向了那不可言说的龙阳之好。
君广思本想着,让他远离今朝,定然不会再有谣言。
君广思对着边上的仙侍自责的说:“都怪我忙于封印天裂的事,对他的管教过于松懈,他母神生他的那年,碰到天裂开了个大口子,无数魔煞在昆虚界残杀仙民,甚至有些还跑到了昆虚界底下的人界残杀凡人,他母神生下他就去人界镇杀魔煞,结果就那样陨落,这是我最后悔的事。”
仙侍回复:“神君不必忧思,少主此时还小,待他长大自然懂得您的苦心。”
“哎,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