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汁秽影”的危机虽险险渡过,但钱校尉那条被吓跑的猎犬和那场惊天恶臭,如同悬在头顶的警钟。锻造点的存在和秘密,随时可能暴露。为了应对后续可能的搜查,也为了保密和提升效率,陈衍决定将最核心、也最容易产生异象和异味的淬火工序,转移到远离主棚屋、依山壁新建的一个独立小石屋内进行。
新的淬火间极其简陋,三面石壁,一面是厚重的木门,顶部开了一个狭窄的通风口,通向山壁外侧。这里负责的是最关键的一步——将初步锻打成型、融入了珍贵金丝的甲片,进行最终的淬火处理,赋予其无与伦比的硬度和韧性。
然而,新的问题接踵而至。在尝试为第一块新配方的金丝合金甲片进行淬火时,意外发生了!
当烧得通红的甲片被迅速浸入盛满特制淬火油(桐油混合松脂)的大陶缸中时——
“嗤——!!!”
一股浓烈得刺鼻、颜色诡异(带着青绿和淡紫色)的烟雾猛地从油面腾起!这烟雾不仅气味辛辣呛人,吸入肺中更如同火烧刀割,瞬间让操作的两个年轻匠人剧烈咳嗽、眼泪直流,踉跄着后退!
“毒烟!”陈衍心头一凛,立刻捂住口鼻冲上前查看。只见油缸表面翻滚的烟雾呈现出一种不详的色泽,显然是在高温金丝合金与特定淬火油接触后,产生了某种未知的、剧毒的化学反应!这毒烟不仅危害极大,其诡异的颜色和刺鼻气味,更是致命的暴露信号!一旦在密闭空间内大量积聚逸散,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立刻通风!但唯一的通风口——那个狭窄的顶口,此刻却被昨夜一场意外的、厚重的积雪堵得严严实实!寒风卷着雪沫从门缝灌入,却无法驱散迅速弥漫的毒烟。石屋内很快烟雾弥漫,视线模糊,咳嗽声此起彼伏。
“快!清理通风口!”陈衍嘶吼着,自己也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但通风口在山壁外侧,位置很高,需要搭梯子才能上去。而梯子还在主棚屋那边!派人去取,来回至少需要半盏茶时间!以这毒烟的浓度和毒性,等梯子拿来,石屋里的人恐怕已经中毒昏迷甚至丧命!
毒烟如同有生命的毒蛇,在石屋内翻滚弥漫,无情地侵蚀着每个人的呼吸。绝望的气氛瞬间笼罩。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蹒跚的身影,猛地推开了厚重的木门,挤了进来!是老魏!
他脸色苍白如纸,右臂缠着厚厚的、渗着脓血的肮脏布条,整个右肩以下空荡荡的袖管无力地垂着。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本就受损的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嘶鸣。他被外面的动静惊动,挣扎着爬了起来。
“老魏!出去!快出去!烟有毒!”陈衍看到他,目眦欲裂,厉声吼道。
老魏浑浊的眼睛扫过石屋内弥漫的诡异青紫烟雾,扫过呛咳不止、痛苦挣扎的匠人,最后落在那个被厚厚积雪死死堵住的通风口上。他瞬间明白了眼前的绝境。
没有一丝犹豫。那张饱经风霜、因剧痛和高烧而扭曲的脸上,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猛地用仅存的左手推开试图搀扶他的年轻匠人,踉跄着冲向屋子中央那个正不断冒出致命毒烟的淬火油缸!
“老魏!你要干什么?!”陈衍惊恐地大喊。
老魏没有回答。他冲到油缸旁,深吸一口气——那动作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挣扎——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猛地弯下腰,将整个头,连同肩膀,狠狠地探向了那翻滚着剧毒烟雾的油缸口!
他张开了嘴,用尽全身力气,对准那升腾的毒烟源头,猛地、深深地、不顾一切地吸了下去!
“呃——嗬嗬——” 恐怖的、如同破风箱被撕裂般的吸气声响起!他并非在呼吸空气,而是在主动地、疯狂地吞噬那些剧毒的烟雾!他要将那致命的源头,用自己的身体堵住、吸尽!
“老魏!!”陈衍和匠人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要冲上去阻止。
“别…别过来!”老魏猛地抬起头,仅存的左手死死抓住油缸边缘,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脸瞬间变成了骇人的青紫色,眼球因为剧痛和窒息而暴突,布满血丝!大股大股浓黑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他口鼻中狂涌而出,滴落在滚烫的油缸边缘,发出“滋滋”的声响,瞬间焦糊!但他那双暴突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陈衍,里面是刻骨的、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催促!
“快…咳咳…快…去…清…通风口…!”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被血沫堵住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说完,他再次毫不犹豫地、如同扑火的飞蛾,将头狠狠埋向那毒烟之源,用残破的肺腑,疯狂地、贪婪地吞噬着致命的烟雾!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身体剧烈的痉挛和更多的黑血喷涌!
他在用自己的生命,为同伴争取那宝贵的几十个呼吸的时间!
陈衍的眼泪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渍。他死死咬住嘴唇,咬出了血!他知道,老魏在用命换时间!他不能浪费!
“跟我来!”陈衍的声音因极致的悲痛而扭曲,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他不再看老魏,转身,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咆哮着冲向木门。两个稍微缓过气的年轻匠人泪流满面,紧随其后。
石屋内,只剩下老魏那恐怖而决绝的吞咽毒烟的声音,以及他身体剧烈抽搐撞击油缸的闷响。
陈衍和匠人如同疯了一般冲向主棚屋,扛起最长的竹梯,又发疯似的冲向石屋背面的山壁。寒风如刀,积雪深厚。他们不顾一切地将梯子架在冰冷的石壁上,陈衍拖着伤腿,第一个奋力向上攀爬!手指被粗糙的冰石划破,鲜血淋漓,他却毫无知觉。
终于爬到通风口位置!他抽出腰间的短匕,疯狂地挖掘、劈砍着堵塞通风口的厚重积雪!冰渣混合着雪块簌簌落下。每一秒,都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石屋内那恐怖的吞咽声如同重锤敲打在他的心脏上!
“通了!通了!”当最后一团积雪被捅开,一股冰冷的、新鲜的空气猛地涌入通风口时,年轻的匠人在下面哭喊起来。
陈衍立刻顺着梯子滑下,不顾一切地撞开石屋厚重的木门!
屋内的景象,让他瞬间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毒烟已经稀薄了许多,被涌入的新鲜空气快速稀释驱散。但屋子中央,老魏的身体已经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淬火油缸旁。
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口鼻大张,里面塞满了凝固的、乌黑的血块和粘稠的泡沫。整张脸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黑色,暴突的眼球失去了所有神采,却依然圆睁着,仿佛在无声地催促着他们继续未竟的事业。他的左手,还死死抠在油缸边缘,指甲崩裂,指缝间全是黑红的血污。
最刺目的,是他身前的地面。一滩粘稠、暗红发黑的血迹,如同冬日里绽放的最凄厉的花朵,从他身下蔓延开来,一直延伸到门口陈衍的脚下。这血迹在冰冷的石地上尚未完全凝固,冒着丝丝微弱的热气,与门外灌入的寒风相遇,边缘迅速凝结成一层薄薄的血冰。
他用自己的残躯,吸尽了致命的毒烟,为同伴打开了生路。也将自己最后的热血,永远地凝固在了这片冰冷的土地上。
陈衍一步步走到老魏身边,缓缓跪了下来。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覆上老魏那双至死未能瞑目的眼睛。指尖传来的是冰冷僵硬的触感。他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冷沾血的地面上,肩膀剧烈地耸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老魏身下那滩刺目的血冰之上。
残阳如血,透过敞开的门扉,斜斜地照进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石屋,将老魏蜷缩的残躯和地上那片凝固的暗红,染得更加悲壮、更加凄艳。那尚未散尽的、带着铁腥与焦糊的毒烟气息,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