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澜回到府中,已是夜深。
她将那枚染血绣绷交予春棠保管,叮嘱道:“小心收着,莫让外人碰了。”
春棠点头应下,捧着绣绷退至偏厅。屋内烛火摇曳,映得绣面斑驳残痕如泪痕纵横。她轻轻拂过那半幅鸳鸯戏水图,忽觉指尖微微一滞——针脚虽细密,却有几处被虫蛀得极不自然,像是刻意留下的痕迹。
她取出银剪,挑开一角布边,果然在夹层里发现一线暗纹,隐约成形,竟是一朵并蒂莲。
“这不该是寻常绣娘的手笔。”她低声道,“手法太熟稔,又太过刻意。”
窗外风声渐起,吹得帘角轻扬。
次日清晨,天光初透。
春棠便带着几名小丫鬟前往旧时绣坊,整理沈府嫁妆与侯府陪嫁的织物绣品。绣坊尘封多年,木门推开时吱呀作响,一股陈年檀香扑面而来,混杂着霉味,令人鼻腔发涩。
“把那些旧绣样都翻出来。”春棠吩咐道,“我要查清楚这批绣品的来龙去脉。”
小丫鬟们应声散开,搬出一箱箱绣架、绣线与成品。春棠亲自翻检,手指拂过一张张绣样,忽然停在一只半旧绣绷上。
那绣绷上还残留着未完工的鸳鸯戏水图,针脚细腻,却边缘泛黄,显然搁置已久。她凑近细看,果然在角落发现同样的并蒂莲暗纹。
“果然是她的手笔。”她喃喃道。
正要起身,忽觉袖口一阵异香飘来,极淡,却极为熟悉。
她猛地抬头,四下环顾,只见窗边角落里堆着几匹旧缎子,颜色已褪,唯余淡淡檀色。她伸手拈起一缕丝线,放在鼻尖轻嗅——正是昨夜从绣绷上带来的味道。
“这香……不是我们府上的。”她低声自语,“倒像是城南瑞香斋卖的那种西域紫檀粉。”
她心头一动,立刻唤来一名心腹小厮:“你速去城南打听,瑞香斋近日可有人大量购入檀香?”
小厮领命而去。
此时,沈微澜正在书房批阅账册,听闻此事,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柳若蘅出身绣户,精通针线,当年嫁入侯府前,照例要绣一幅新妇入门绣,以示贤德。”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案头一卷旧绣样上,语气平静:“我记得,那绣面上也有一朵并蒂莲。”
春棠神色微变:“夫人怀疑……她是故意留下这些绣品?”
沈微澜轻轻一笑,眼底却没有笑意:“她不会无缘无故留下线索,除非……她想让人发现什么。”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冬珞推门而入,手中握着一块香料碎片,气息清冽,正是檀香味。
“属下方才在绣绷边角取下一些碎屑,经辨识,确实是瑞香斋所售。”她低声禀报,“而且……掌柜袖口绣着一朵并蒂莲。”
沈微澜眸光微敛,似有所思。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远方。
晨雾未散,远处街巷朦胧不清,唯有城南方向,隐隐可见一座铺子门前挂着两盏灯笼,灯面上绣着熟悉的莲花图案。
“夏蝉呢?”她问。
“已在赶往瑞香斋的路上。”冬珞答。
沈微澜轻轻颔首:“让她小心行事。”
——
瑞香斋内,檀香袅袅。
掌柜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身着青衫,神情冷肃。他正低头清点一盒香粉,忽然听见门口铜铃轻响。
“客官,想要些什么?”他头也不抬地问道。
来人一身素衣,打扮普通,声音却清亮:“听说你们这儿有上好的西域檀香?”
掌柜抬起头,打量一眼对方,眼神略显警惕:“你是哪家府上的?”
“东街王员外家的。”女子笑盈盈道,“主母最近爱上了熏香,特地让我来买些上等的。”
掌柜点了点头,转身从柜后取出一个红木盒子,打开盖子,香气顿时弥漫开来。
女子上前一步,俯身嗅了嗅,嘴角微勾:“嗯,确实是好香。”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掌柜的袖口。
果然,在袖口靠近手腕的位置,绣着一朵并蒂莲,针脚精细,色泽温润,与绣绷上的莲花图案几乎一模一样。
她心中一凛,表面却不动声色,继续道:“不知这香……可有存货?”
掌柜笑了笑:“你要多少?”
“五十两如何?”
掌柜眉头微皱:“五十两?太多了,我这里最多只能给你三十两。”
女子故作惊讶:“怎的,难道还有别家用得比我家多?”
掌柜脸色一沉,语气也冷了几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能买三十两就不错了。”
女子笑了笑,没再多言,只道:“那就三十两吧。”
付完银钱,她拎着香料包离开铺子,快步拐进一条小巷。
不多时,一道黑影悄然跃下屋檐,落在她身旁。
“掌柜的袖口确实绣着莲花。”女子低声说道,“而且……他提到‘海外来货’,还说三日后启程。”
夏蝉眼神一冷:“看来,他们早有准备。”
女子点头:“要不要跟下去?”
夏蝉摇头:“先回去禀告夫人。”
两人身影一闪,消失在巷尾。
——
夜幕降临,府中灯火通明。
沈微澜坐在厅中,听完汇报,神色不变。
她缓缓摩挲着绣绷边缘,指尖划过那一道道针孔痕迹,仿佛触到了时光深处。
“三年前,柳若蘅嫁入侯府前,曾亲手绣了一幅鸳鸯戏水图。”她缓缓开口,“那时我还未和离,曾在侯府见过那绣品。”
她顿了顿,目光幽深:“当时我便觉得奇怪,为何那绣面上会有并蒂莲?按理说,新妇入门绣应是鸳鸯、并蒂莲寓意夫妻同心,但柳氏此举,却像是在暗示什么。”
“如今再看这绣绷,针脚虽工整,却有些许生硬,像是刻意模仿谁的手法。”她抬眸看向春棠,“你有没有发现,这绣法……其实并非出自柳若蘅本人之手?”
春棠怔住:“夫人的意思是……有人替她绣的?”
沈微澜轻轻点头:“或许,她只是个幌子。”
她拿起绣帕,轻轻展开,背面果然藏着半句诗:
“愿君怜我心,不负并蒂花。”
她看着那字迹,唇角浮起一抹冷笑:“这一句诗,与婚书藏头诗遥相呼应。可若是她自己写的,为何要用别人的手法绣出来?”
厅中一时寂静无声。
良久,冬珞低声道:“夫人是说……真正的幕后之人,至今仍未现身?”
沈微澜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合上绣帕,目光深远如夜。
“她还没来。”她淡淡道,“但她很快就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