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堂偏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五代目分析仪”表面那一片混沌微弱、死寂与生机交织的黯淡光晕在缓缓流转，映照着三张神色各异的脸。
小树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那双原本麻木怯懦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希冀，紧紧盯着凌皓，仿佛他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木执事抚着胡须，眉头紧锁，目光在仪器和凌皓之间来回移动，脸上的震撼逐渐被一种深沉的思索和浓浓的好奇所取代。他行医炼丹大半辈子，自认见识过无数疑难杂症，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复杂的体质，更从未听过如此…离经叛道却又逻辑自洽的治疗思路！修复容器？疏通管道？清除淤积？这哪里是医道，这分明是…工程学？！
而凌皓，则完全沉浸在了“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科学工作流中。小树的案例，在他眼中不再是一个可怜的病人，而是一个极其复杂、极具挑战性的“科研项目”。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着仪器显示的能量图谱，不断推演、优化着初步的治疗方案。
“木执事，”凌皓率先打破沉默，语气恢复了科研人员特有的冷静，“小树师弟的情况特殊，常规手段无效。我们需要定制方案，循序渐进。首先，当务之急是‘安抚’和‘探查’。”
他指着仪器上那弥漫的、不祥的灰黑色能量：“这种沉疴死气盘踞已久，与他脆弱的生机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贸然用猛药或强力手段，极易打破平衡，导致死气反噬，后果不堪设想。所以第一步，并非治疗，而是要用最温和的方式，稳定现状，并进一步精确探查这股死气的性质和分布。”
木执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师弟所言极是！却不知该如何‘安抚’与‘探查’？” 他现在已经完全收起了对凌皓“杂役弟子”身份的轻视，真正将其放在了平等论道的位置上。
凌皓沉吟片刻，道：“我需要一些性质最温和、兼具安神定魄、滋养神魂效果的灵草。比如…宁神花、静心草的低年份嫩叶，或者月华露的稀释液。剂量要非常非常小，目的是温和地安抚他躁动不安的微弱生机，而不是滋补。”
“此外，”他看向那台分析仪，眼神发亮，“我需要对我的仪器进行一个小升级！它现在能显示整体能量图谱和通畅度，但对这种特殊能量的‘频谱分析’还不够精细！我需要给它加装一个‘高灵敏度灵频滤波器’，尝试分离和放大那种灰黑色能量的特征信号，看看它到底是什么性质！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灵频…滤波器？”木执事又听到了一个新鲜词，虽然不懂，但觉得格外高深。
“就是一种能筛选特定能量频率的符文回路。”凌皓简单解释了一句，然后毫不客气地开始报材料，“需要一些空白的灵玉片，质地越纯净越好；还需要几种能感应不同能量频率的灵矿粉末，比如感灵水晶粉、辨气石屑；最好还能有一点‘通明胶’，用来固化和导通符文…”
木执事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材料大部分药堂都有储备，但都是用于炼丹或者布置一些特殊药阵的，从未听说过能用来升级法器？但他此刻对凌皓已有八成信服，立刻对旁边一位竖着耳朵偷听的药堂弟子吩咐：“快去！按凌皓师弟所需，将材料取来！要快！”
那弟子应声飞奔而去。
凌皓则再次将注意力投向小树，温和道：“小树师弟，放松，不要抵抗。我再仔细探查一下。”
他示意小树再次将手放在触点上，然后自己则闭上双眼，将精神力高度集中，缓缓注入仪器之中。这一次，他不再追求整体扫描，而是将精神力的“焦点”无限收束，如同操作一台高倍显微镜，小心翼翼地探向那一片混沌能量中弥漫的灰黑色区域。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耗神的过程。那灰黑色能量极其微弱且惰性十足，几乎与环境灵气融为一体，难以捕捉其特征。
时间一点点过去，凌皓的额头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木执事和小树都屏息凝神，不敢打扰。
突然，凌皓眉头猛地一蹙！在他的精神感知中，那一片灰黑色能量并非完全均匀！在其核心深处，似乎隐藏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独特的能量波动频率！这种频率极其古怪，与他所知的所有属性灵气都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冰冷的死寂，却又诡异地蕴含着某种极深层次的“束缚”与“沉淀”的特性。
“捕捉到了！”凌皓心中一动，立刻引导着仪器内原有的滤波符文，尝试调整其参数，去匹配和放大那一丝独特的频率。
嗡… 桌上的“五代目分析仪”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嗡鸣。表面那混沌的光晕开始发生奇异的变化！代表小树自身生机的那几点微弱光华和混乱的杂色光点渐渐淡化，而那种不祥的灰黑色，却在仪器的一个特定区域逐渐凝聚、凸显出来！
虽然依旧黯淡，但却变得清晰可见！它不再是一片模糊的雾状，而是显现出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黑色冰晶般的细微结构虚影，并且散发出一种让周围灵气都为之凝滞的冰冷波动！
“这…这是？！”木执事猛地凑近，死死盯着那显现出来的黑色能量虚影，脸上露出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这种气息…这种令人神魂都感到滞涩的感觉…难道是…‘幽冥死气’？！但这怎么可能？！这种东西通常只存在于极阴绝地或者高阶魔修身上，他一个从未修炼过的少年，体内怎么会有如此精纯的幽冥死气？！而且还是先天自带？！”
木执事的声音都因为震惊而有些变调了！幽冥死气，这可是能侵蚀生机、冻结神魂的可怕东西！寻常修士沾染一丝都麻烦无比，小树体内竟然有这么多？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凌皓听到“幽冥死气”这个词，心中也是一凛。虽然他不知其在这个世界的具体定义，但听名字就知道绝非善类。而且“先天自带”…这情况就更复杂了。
“幽冥死气…果然如此。”凌皓沉声道，印证了自己的部分猜测，“正是这东西，不断侵蚀他的生机，堵塞他的经络，让他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而且因为它先天存在，早已与他微弱的生机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故而常规手段难以起效，甚至可能刺激它。”
就在这时，之前去取材料的药堂弟子回来了，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凌皓所需的各类材料。
凌皓立刻动手。他拿起一块质地纯净的空白灵玉片，并指如刀，精神力高度集中，以感灵水晶粉混合通明胶为“墨”，开始在上面刻画极其复杂精细的全新符文回路——高灵敏度灵频滤波器。
这一次的刻画，比之前改造测灵石时要精细困难数倍！符文线条细如发丝，且需要精准地调控其能量共振频率，以匹配他刚才捕捉到的那一丝“幽冥死气”的特征频谱。
木执事和一众药堂弟子围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精密的符文刻画，那仿佛不是在制法器，而是在进行一种精妙的艺术创作。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凌皓才完成最后一笔。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枚新鲜出炉的、布满了银色细密纹路的玉片，嵌入“五代目分析仪”的一个预留凹槽中（他之前设计时就考虑了模块化升级的可能）。
嗡！ 嵌入的瞬间，整个仪器轻轻一震，表面的光芒流转方式似乎变得更加有序和精准。
“好了，试试效果。”凌皓深吸一口气，再次让小树将手放上。
启动！灵力注入！
这一次，仪器的反应截然不同！
首先亮起的，不再是混沌的整体图景，而是那个新加入的“灵频滤波器”模块！只见那枚玉片上的银色纹路骤然亮起，发出一种奇特的、类似共鸣的微弱嗡鸣。
紧接着，主显示区域上，其他颜色的能量光点被大幅抑制、淡化，而那种代表“幽冥死气”的灰黑色能量，却被前所未有的清晰放大和凸显出来！
不再是模糊的雾状，而是显现出了更加清晰的细节！可以看到，这些灰黑色能量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像无数条细微的、冰冷的黑色溪流，主要盘踞在小树的丹田、五脏六腑以及几条主经脉的关键节点附近！它们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地吸附在这些生命核心区域，不断地散发着冰冷的死寂波动，抑制着生机的勃发。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这些黑色能量的核心处，仪器甚至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更深沉的、几乎不反光的黑色斑点！这些斑点散发出的波动，比周围的死气更加冰冷和死寂！
“死气核心！”凌皓和木执事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木执事脸色无比凝重：“果然是幽冥死气，而且竟然形成了‘死气核心’！这东西…这东西几乎无解啊！它会不断地滋生新的死气，除非能一举将其彻底根除，否则根本无法真正清除！但以他的身体状况，根本承受不住任何强力清除手段！”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沉疴痼疾，而是体内埋藏着不断产生死毒的源头！
小树虽然听不懂什么“死气核心”，但从两位大人越发凝重的表情中，也明白自己体内的东西恐怕可怕到了极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摇曳起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然而，凌皓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眼神却再次亮了起来，甚至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
“等等！不对！”他猛地指着仪器上被放大显示的灰黑色能量流，“木执事你看！这些死气的分布，虽然盘踞要害，但它们…它们似乎被某种力量约束着？并没有完全扩散开来肆意破坏？”
经他提醒，木执事也仔细看去。果然，那些灰黑色的能量流虽然看起来可怕，但其流动范围似乎被限制在了一定的区域内，并没有完全失控地侵蚀所有的生机区域。尤其是在那几处“死气核心”周围，隐约能看到一圈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淡淡暖意的光晕，如同极其脆弱的封印，勉强束缚着核心的死气不外溢。
“这是…”木执事再次愕然，“先天生机自发形成的束缚？不对…太微弱了，不可能束缚得住如此精纯的死气核心…这更像是…某种先天携带的、平衡死气的…‘锁’？”
凌皓的大脑飞速运转，各种假设和推论碰撞：“先天携带幽冥死气…同时先天携带束缚死气的‘锁’？这太矛盾了！除非…”
一个大胆的猜想闯入他的脑海：“除非这两种力量是伴生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疾病，这更像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平衡却脆弱的‘先天体质’！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这个平衡正在被打破，或者始终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对他自身消耗巨大的状态！”
这个想法让凌皓感到一阵战栗！如果真是这样，那小树就不是一个病人，而是一个…行走的、极度不稳定的特殊能量结合体！
“仪器一扫描，特殊频谱亮…”凌皓喃喃自语，目光死死盯着那被滤波器凸显出来的灰黑色能量以及那微弱的束缚光晕，“我需要更详细的数据！它们之间的能量比例、波动频率、相互作用的模式…”
他再次投入到对仪器的微调和对数据的记录分析中，完全忘了周围的的一切。
木执事看着陷入狂热科研状态的凌皓，又看看仪器上那清晰显示的、远超他传统医道认知的精细能量图谱，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原本只是好奇凌皓的仪器，想看看能否对药堂有所帮助。却万万没想到，竟然牵扯出“幽冥死气”和“先天死气核心”这种传说中的东西，更没想到凌皓能如此精准地将其显现出来，并提出如此匪夷所思却又似乎直指根源的“先天特殊体质”猜想！
这已经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而这一切，都依赖于那台看似简陋、却能将无形的能量流动以如此直观方式“扫描”显示的古怪仪器！
科学？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道？
就在凌皓沉迷数据，木执事心神激荡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偏殿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身影。
一位是身穿紫色炼器师长袍、面色红润、眼神却略带挑剔和不耐烦的老者。另一位，则是身穿执法堂服饰、神色严肃的中年人，正是前几天去凌皓木屋的高个执法弟子。
炼器堂的李长老和执法堂的执事，竟然也来了！
他们显然是听说木执事把人和仪器都带来了药堂，迟迟没有结果，特意过来查看情况的。
当李长老看到桌上那布满导线、闪烁着光芒的“五代目分析仪”，尤其是看到凌皓正在上面写写画画、添加模块时，顿时眉头紧皱，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木老头！你还在鼓捣这来历不明的邪器作甚！”李长老声音洪亮，带着炼器师特有的骄傲和固执，“此物炼制手法粗陋不堪，符文结构闻所未闻，能量波动紊乱不稳，一看就是野路子瞎搞出来的东西！留在身边恐生祸端！还不快快将其销毁！”
他的大嗓门顿时打破了偏殿内专注的气氛。
凌皓从数据中惊醒，皱眉看向来人。 木执事也回过神来，看到是李长老，连忙上前：“李长老，你有所不知，凌师弟此物，确有神异之处！它方才…”
“神异？能有什么神异？”李长老不耐烦地打断他，指着仪器，“不就是些发光的小把戏？唬唬外行也就罢了！真正的测灵法宝，需以秘法炼制，核心符文乃前辈心血结晶，岂是这种胡乱拼接的东西能比的？此子私自改动宗门法器，已是违规，木老头你岂能还陪着他胡闹？”
高个执法执事也在一旁点头，显然更倾向于李长老的观点。毕竟，凌皓的东西看起来实在太不像“正经”法器了。
凌皓看着这位固执的老头，心中并无恼怒，反而觉得有些好笑。这就好比中世纪的老工匠，看到第一台蒸汽机，斥其为“丑陋吵闹的铁疙瘩”，远不如自己的手工马车精致可靠。
他正要开口，忽然目光扫过仪器上还在显示的、小树那特殊的能量频谱，心中一动，生出了一个念头。
“李长老。”凌皓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您说弟子此物是胡闹之作，比不上宗门的正统法器。弟子不敢苟同。法器好坏，不应看其外表是否光鲜，炼制手法是否传统，而应看其实际效用。”
他指了指小树：“这位小树师弟，身患奇症，药堂多年束手无策。传统测灵石对他毫无反应，定为废灵根。但弟子此仪，却窥见其体内真相乃先天携带幽冥死气与生机纠缠之特殊体质！此事，木执事可以作证。”
“幽冥死气？！”李长老和执法执事闻言都是一惊，显然也听过这东西的凶名。他们看向木执事，见木执事凝重点头，这才信了几分，看向小树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惊疑和怜悯。
凌皓继续道：“李长老既然认为宗门正统法器更高明，那弟子敢问，宗内可有任何法器，能如弟子此仪一般，清晰显示这‘幽冥死气’的分布、强度，甚至其核心所在？”
“这…”李长老顿时语塞。测灵石只能测灵根属性强度，其他类型的探测法器或许有，但专门针对“幽冥死气”这种偏门能量、还能如此清晰显示的…他还真没听说过！
“或许…或许有长老精通神识探查之法…”李长老强自辩解道。
“神识探查，依赖个人修为和经验，难以量化，更无法让旁人直观可见。”凌皓步步紧逼，“而弟子此仪，哪怕毫无修为之人，亦能通过其显示，清晰看到能量流动与异常！此乃‘数据可视化’！对于诊断病情、指导治疗、甚至教学传授，价值如何，李长老想必比弟子更清楚。”
李长老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他不得不承认，如果这仪器真能做到这一点，那确实…有点厉害。
凌皓趁热打铁，抛出了最终目的：“李长老若仍不信，弟子愿与长老打个赌。”
“打赌？赌什么？”李长老挑眉。
“就赌弟子这‘粗陋’的仪器，在检测精度和信息量上，远超传统的测灵石！”凌皓目光炯炯，“请李长老随意挑选几位弟子，甚至长老您自己也可参与，分别用传统测灵石和弟子此仪进行检测。我们当场对比结果，看谁获取的信息更全面、更精准、更能反映真实情况！”
他指了指自己的仪器：“若弟子输了，甘愿受罚，并亲手销毁此物。若弟子侥幸赢了…”凌皓看向李长老腰间的储物袋，“也不要长老什么贵重物品，只求长老将炼制失败的那些‘边角料’、‘报废品’送给弟子即可。弟子穷，买不起好材料做研究。”
这个赌约，既展现了自信，又给足了李长老面子（赌注很轻），还点明了自己缺乏材料的困境。
李长老看着凌皓那自信满满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台还在显示着诡异灰黑色能量的仪器，再听到赌注只是些没人要的废料，老头的争强好胜心和好奇心同时被勾了起来。
“好！好小子！够狂！”李长老吹胡子瞪眼，“老夫就跟你赌这一局！我倒要看看，你这破玩意儿，能有什么了不起！去！拿我的‘七窍测灵玉’来！再去叫几个弟子过来！”
他对自己的炼器作品有着绝对的自信，绝不相信这野路子出来的东西能胜过他精心炼制的正统法器！
木执事和执法执事对视一眼，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但两人也都充满了好奇，默许了这场比试。
很快，一块拳头大小、通体莹白、内有七孔仿佛会呼吸的美玉被取来，正是李长老的得意之作——七窍测灵玉，其精度和稳定性远非张钧那块普通测灵石可比。
另外，又有三四位药堂弟子被叫了过来，好奇地围观。
一场关于传统与创新、经验与数据的正面碰撞，即将在这药堂偏殿内展开。
而此刻，凌皓的“五代目分析仪”屏幕上，小树那特殊的、交织着死寂与微弱生机的灰黑色频谱，依旧在无声地闪烁着，仿佛在默默预示着，一场认知上的风暴，即将来临。
仪器一扫描，特殊频谱亮。 旧法新器，孰强孰弱？ 数据可视化，能否撼动经验至上的传统？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