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皓将那简陋的竹筒显微镜放在李邈床前的木桌上。粗糙的做工,竹节的原色,两端镶嵌的、勉强打磨出弧度的水晶片,让这东西看起来更像是个孩童的玩具,或者某个蹩脚工匠的失败作品。
李邈眼中的狂热和期待瞬间凝固,转化为浓浓的困惑和一丝…被戏弄的愠怒?
“凌小友…这是…”李邈的声音带着迟疑,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粗陋的竹筒与“探究物质构成之理”的神器联系起来。
凌皓理解他的反应。在前世,他实验室里最差的显微镜也是光学消色差级别的,眼前这玩意儿连玩具都算不上。但在这里,这就是通往微观世界的唯一窗口。
“李老爷子莫看它其貌不扬。”凌皓语气平静,带着一种研究者介绍仪器的专注,“此物名为‘显徽镜’,能助我等目力,窥见寻常视野不及之细微。”
他拿起之前准备好的一小片活血草叶子,放在载物台上,调整好下方作为光源的、反射着窗外光线的小金属片。
“老爷子请看。”凌皓示意李邈凑近目镜。
李邈将信将疑,忍着伤痛,微微倾身,将眼睛凑近了那个小小的水晶片。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么个东西能看出什么“物质构成之理”。
下一刻,李邈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击中,他整个人凝固在那里,只有搭在桌子边缘、苍老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在他的视野里,出现的不是预想中的模糊光影,而是一个从未想象过的、井然有序却又生机勃勃的微观世界!
绿色的、半透明的、规则排列的壁障(细胞壁)!其内似乎充盈着流动的、闪烁着极细微光点的液体(细胞液和灵气质点)!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更小的、如同颗粒般的存在(细胞器雏形)在其中沉浮!
这…这是什么?!
植物…是由无数这样的“小格子”构成的?!
那流动的…是汁液?那些光点…是灵气?!它们竟然是以这种形式存在于灵草之内?!
李邈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心脏狂跳,震得胸腔都在发疼,但他完全顾不上!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微观的景象彻底吞噬了!
他一生与灵草打交道,依靠的是经验、传承、以及模糊的灵气感应。他从未想过,灵草的内部,竟然是这般景象!这简直…简直是掀开了天地法则的另一层面纱!
“看…看到了吗?”凌皓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平静中带着一丝笑意,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
李邈猛地抬起头,因为动作太快,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栽倒,但他死死抓住桌子边缘,眼睛瞪得滚圆,指着显微镜,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激动气音。
旁边的村民和阿土都吓了一跳,以为老爷子伤势发作了。
凌皓却摆摆手示意无妨,他知道这只是信息过载和极度震惊导致的暂时失语。
好半天,李邈才猛地喘过一口气,声音嘶哑而颤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语气:“看…看到了!无…无数小室!流转不息…灵光点点…这…这便是灵草内在之景?!这‘显徽镜’竟能…竟能窥见微观至此?!!”
凌皓点点头:“不错。家师称这些‘小室’为‘细胞’,乃构成绝大多数生命之基本单位。犹如筑屋之砖石。”
“细…胞…细胞…”李邈反复咀嚼着这个全新的词汇,只觉得无比贴切!那小室可不就像一个个微小胞体吗?!
“那…那其间流动的,可是灵草精华?那些光点,便是灵气?”李邈急不可待地追问,身体因激动前倾,差点从床上栽下来。
凌皓扶住他,继续解释道:“流动的汁液,家师称之为‘细胞液’,内含诸多物质,便是药性之部分来源。而那些光点,确是灵气微粒,或称‘灵能质点’,分布于细胞液乃至细胞其他结构之中。”
他顿了顿,决定抛出一个更重磅的概念:“家师认为,药性之强弱、属性之区分,并非单纯由灵气质点多寡决定,更与这些‘细胞’本身的结构、以及细胞内各种特殊‘结构’之功能密切相关。”
“特殊结构?!”李邈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仿佛一个发现了宝藏的孩子,恨不得再次扑到显微镜上,“还有何特殊结构?!”
凌皓示意他稍安勿躁,重新调整了一下显微镜的焦距和光线,指向视野中一些相对明显的小颗粒:“老爷子细看,那些在细胞液中缓慢移动的、略大一些的颗粒。”
李邈赶紧再次凑过去,屏息凝神,努力分辨。果然,在流动的细胞液和闪烁的灵气质点背景中,能看到一些形状更具体、移动更缓慢的深色小颗粒。
“看…看到了!这些是…”
“家师暂称其为…‘线粒体’。”凌皓面不改色地剽窃了前世的细胞器名称,反正这里也没人知道,“家师推测,此结构或许与能量转化有关。类似于…修士之丹田?能将吸收之灵气转化为可供细胞利用之能量,亦或是将细胞之能量转化为特定药性释放?”
他故意用了一些猜测和类比的口吻,但这已经足够让李邈彻底疯狂了!
丹…丹田?!细胞的丹田?!能量转化?!药性释放?!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道惊雷,在他固有的认知体系里炸开一片全新的天地!
现有的炼丹和药理,何曾深入到如此微观、如此本质的层面?!他们只知道某种灵草有什么“药性”、“药力”,何曾想过这“药性”是如何产生、如何存储、又如何释放的?!
如果…如果能搞清楚不同灵草“细胞”的结构差异,搞清楚那些“线粒体”乃至其他未知结构的功能,搞清楚灵气质点与这些物质结构的相互作用…
那炼丹还将是现在这样半靠经验半靠蒙的混沌状态吗?!那将是何等的精准!何等的可控!何等的…强大!
李邈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不是因为伤势,而是因为那扑面而来的、浩瀚无边的全新知识领域所带来的极致震撼和兴奋!
他猛地抓住凌皓的手臂,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声音嘶哑而急切:“尊师!尊师他老人家…还…还发现了什么?!这细胞…这线粒体…之外,还有何物?!如何观察?!如何验证其功能?!”
他就像一个在沙漠中渴了无数年的旅人,突然看到了前方无边无际的绿洲,那种渴望几乎要将他烧毁!
凌皓感受到老人近乎狂热的求知欲,心中也是感慨。这才是真正的研究者该有的态度。他耐心道:“家师之学,深如渊海,晚辈所得不过万一。至于更多发现,以及验证之法,家师亦曾言,需借助更精良之‘显徽镜’,以及诸多实验手段,循序渐进,非一蹴而就。”
他指了指那简陋的竹筒:“此物不过粗陋之作,仅能窥见大概。欲见更微细之处,需透镜更澄澈、更精密,放大倍数更高方可。”
李邈闻言,目光立刻死死盯住了那竹筒两端的“透镜”,眼神火热得仿佛能把它融化:“更澄澈…更精密…需要何种材质?水晶?玉髓?还是…?”
“最好是纯净无瑕之水晶,或类似透光之物,需精心打磨成特定弧度。”凌皓道,“晚辈正在寻觅和尝试。”
“水晶…打磨…”李邈喃喃自语,猛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挣扎着就要下床,“老夫…老夫早年游历时,似乎偶得一块‘空明石’,通透无比,坚逾精钢,或许…”
“老爷子!”凌皓赶紧按住他,“您伤势未愈,不可妄动!此事不急于一时的!”
阿土和旁边的村民也赶紧上前劝阻。
李邈这才冷静下来,但呼吸依旧急促,眼神中的火焰丝毫未减。他紧紧盯着凌皓,仿佛盯着世间唯一的希望:“凌小友!老夫…老夫厚颜,有一不情之请!”
“老爷子请讲。”
“老夫愿将毕生所学,所有关于灵草药性之认知、所有收集之丹方、甚至…甚至那可能用得上的‘空明石’,尽数赠予小友!”李邈的语气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恳求,“只求…只求小友能允老夫追随左右,一同探究这…这细胞之学、线粒体之秘!让老夫能亲眼看看,这灵草内在的…真正乾坤!”
这话一出,不仅阿土和村民惊呆了,连凌皓都微微动容。
毕生所学!所有丹方!还有那听起来就很珍贵的“空明石”!只为了能参与研究?
这位李老爷子,对知识的渴求,已然超越了一切世俗价值。
凌皓看着老人那纯粹而炽热的眼神,心中肃然起敬。这是一个真正的“同行者”,虽然年龄、背景迥异,但对探索未知的渴望是相通的。
他微微一笑,伸手扶住激动不已的老人,郑重道:“老爷子言重了。知识之道,本就在于交流与碰撞。晚辈初来乍到,于灵草认知远不及老爷子深厚,正需您这般经验丰富之前辈指点。若能得您相助,共同探究这微观奥秘,实乃晚辈之幸,亦是…医学之幸,丹道之幸!”
他没有说什么赠与不赠与,而是将双方放在了平等合作、互补长短的位置上。
李邈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凌皓的尊重之意,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和更加坚定的光芒。他重重握住凌皓的手:“好!好!凌小友…不,凌先生!老夫李邈,愿随先生,探此微末之道,穷究万物之理!”
这一刻,年龄、资历的差距仿佛消失了。在这个小小的山村木屋里,一位来自异世的科学巨擘,与一位本土的草药痴人,因为对真理的共同追求,完成了一次跨越世界的握手。
旁边的阿土和村民看得目瞪口呆,虽然不太明白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似乎正在发生。
而凌皓看着激动不已的李邈,心中也是念头飞转。
有了李邈这位“活字典”的加入,他对灵草药材的数据库建立速度将大大加快!许多经验性的知识可以直接验证,省去大量摸索时间!
那“空明石”若是真能做成高质量透镜,高倍数显微镜指日可待!
甚至…或许可以开始尝试一些简单的、基于微观认知的…丹药改良实验了?
科学修仙的第一块基石,正在悄然筑牢。而第一个志同道合的伙伴,也已就位。
凌皓感觉,前方的路,似乎越发清晰和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