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风,比西南更干,更冷,像钝刀子割肉。铁心牵着他那匹瘦马,走在一条几乎被荒草埋没的古道上。方向?没有方向。他从蓉州出来,先是向西,然后折向北,有时又莫名其妙地转向东。走到哪里算哪里。
他变得很沉默。以前话就不多,现在更是几天可以不说一个字。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眼神空荡荡的,看着远方,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墨言那柄弩弓,被他用粗布裹了,背在身后,从不取下,也从不使用。
他不再碰任何工具。以前那双灵巧的、能打造出精良机关和武器的手,现在只是用来握酒囊,或者机械地往嘴里塞干粮。路过城镇,他唯一的开销就是买酒。最劣质的烧刀子,灌下去,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那点灼痛感,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晚上,他随便找个破庙、山洞,或者干脆露宿在荒野里。燃一小堆篓火,对着跳动的火苗喝酒,直到醉倒。有时半夜被冻醒,就看到满天冰冷的星斗,像墨言最后看他那一眼。
这天傍晚,他晃到一个几乎荒废的村子。土墙大多塌了,没几户人烟。村口歪歪扭扭立着个破败的土地庙。铁心把马拴在庙门口枯死的槐树上,自己走了进去。庙里比外面强不了多少,神像斑驳,积着厚厚的灰。他找了个角落坐下,拔出酒囊,仰头就灌。
就在这时,村子里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骂,还有鸡飞狗跳的混乱声响。铁心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皮都没抬。乱世里,这种事太多了。他不想管,也管不了。他连自己都顾不好了。
他继续喝酒,试图用酒精淹没外面的嘈杂。但很快,一个声音穿透了那些混乱,钻进了他的耳朵——是孩子的哭声。不是普通的哭闹,而是那种极度恐惧下的、撕心裂肺的尖锐哭声。
这哭声,像根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铁心麻木的心脏。他眼前猛地闪过狗娃那张脏兮兮却充满依赖的小脸,想起在蓉州废墟里,那孩子躲在他身后,紧紧抓着他衣角的样子。
外面的哭喊声越来越凄厉,夹杂着马匪嚣张的狂笑和村民绝望的哀求。
铁心握着酒囊的手,指节渐渐发白。他闭上眼,想把这声音隔绝在外。但没用。那孩子的哭声和狗娃的影子在他脑子里重叠,越来越清晰。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是久违的、压抑不住的戾气。仰头将囊中残酒一饮而尽,然后狠狠将空酒囊摔在地上!
他站起身,没拿任何武器,甚至没解下背上那柄弩弓。就这么赤手空拳,大步走出了破庙。
村子里,五六个骑着瘦马、挥舞着破刀的马匪正在逞凶。他们抢走了村民仅有的粮食和一只老母鸡,还想拖走一个年轻的姑娘。姑娘的父亲被打倒在地,满头是血。一个三四岁大的男孩扑在父亲身上,哭得快要断气,正是那哭声的来源。
马匪头子是个独眼龙,正狞笑着去扯那姑娘的胳膊。
铁心像一头沉默的豹子,从庙后的阴影里骤然冲出!速度极快,快到那些马匪还没反应过来!
他第一个目标就是那独眼龙头子。侧身避开劈来的马刀,左手闪电般扣住对方手腕,一拧一拽!咔嚓一声脆响,独眼龙惨叫着手腕折断,刀也掉了。铁心右肘顺势重重砸在他太阳穴上!独眼龙哼都没哼一声,直接从马上栽了下去。
其他马匪这才惊醒,嚎叫着围了上来。铁心面无表情,动作却狠辣精准。侧踢踹翻一个马匪的马腹,惊马将主人甩下。反手夺过另一人砍来的刀,刀背砸在其颈侧,那人软软瘫倒。第三个马匪举刀冲来,铁心矮身避过,一记扫堂腿将其绊倒,膝盖狠狠顶在其胸口!
不过几个呼吸间,五六个马匪全躺在了地上,不是昏死就是抱着伤处哀嚎。
铁心站在一片狼藉中,微微喘息。他看也没看那些匪徒,目光落在那对惊魂未定的父子身上,尤其是那个还在抽噎的小男孩。
男孩也抬头看着他,泪眼婆娑中带着一丝懵懂的感激。
铁心什么也没说。他转身,默默走到村子角落的水井边,打上来一桶冰冷的井水,从头浇下。冷水冲掉了他脸上的尘土,也似乎冲淡了一丝连日来的醉意。水珠顺着他僵硬的脸颊滑落。
他走回土地庙,牵上自己的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小劫难的荒村。
背影依旧孤独,但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