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亲手在院中种下的几株晚香玉，正开得繁盛。
清晨的微风拂过，将那股子清甜的香气送入大宅的每一个角落。
阳光穿过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在柚木地板上投下温暖明亮的光斑，驱散了这栋宅邸最后的一丝阴翳。
住在里面的人，无论是王江还是福伯，都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舒坦劲儿。
这栋曾经让港岛富豪圈谈之色变的凶宅，如今脱胎换骨，气象一新。
王江站在二楼的阳台上，俯瞰着焕然一新的庭院，心中一个念头逐渐清晰。
他要办一场乔迁宴。
这不仅是一场庆祝。
更是一次宣告，一次对所有流言蜚语的正面回击。
他王江，在这港岛，有了新的根基。
请柬雪片般飞出，送往港九各处。
收到请柬的人，构成了一幅颇为复杂的社会图景。
有霍家的大少，
有认得的处得还可以的富豪
有王小胖这群整日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
有和联胜的几位话事人
有生意上有往来的南北行老板
有潜在的客户和医药界的同行
也许是好奇
乔迁宴当天，宾客云集。
一辆辆豪华轿车停满了门前的道路，衣香鬓影，人声鼎沸。
然而，当客人们踏入王家大宅的瞬间，几乎所有喧嚣都停顿了一秒。
“我的天，这是哪栋鬼屋？”
一个富家子弟的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
“之前我跟老豆来看过，里面阴森森的，白天进去都要开灯，现在怎么……”
“亮堂到晃眼！”
“之前那个谁，卖亏了。”
众人环顾四周。
原本压抑的格局被彻底打通，阳光与空气在宽敞的空间里自由流淌。
厚重的窗帘换成了轻薄的白纱，墙壁刷成了温暖的米白，墙角点缀着生机勃勃的绿植。
之前那种仿佛有人在背后吹冷气的阴森感，此刻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从心底感到放松与舒适的宜人氛围。
“江哥这手笔，神了！”
王小胖满脸崇拜地凑到王江身边，咋咋呼呼地喊着。
“这哪里是装修，这简直是逆天改运！”
周围的宾客们议论纷纷，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他们都听过这宅子的传闻，也听过王江买下它之后的种种唱衰之声。
可眼前的景象，却将那些流言蜚语击得粉碎。
“肯定是请了哪位不出世的高人，这布局，这气场，绝对是顶级的风水宝地！”
”王江就是风水大师，他用得着请别人改风水？“
“我听说之前玄空居士在报纸上批过，说此宅煞气冲天，神仙难救。”
“现在看来，要么是玄空居士看走了眼，要么就是王老板这个高人道行更深！”
就在这热烈的气氛中，一个不合时宜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口。
来人身穿一袭素色长衫，山羊胡，手持一把檀木扇，正是玄空居士。
他身后，跟着一个满脸幸灾乐祸的矮胖富商，正是他故意将这位风水大师请来，准备当众给王江难堪。
玄空居士一进门，便引来了全场的目光。
他目不斜视，手腕一翻，一个精致的黄铜罗盘便出现在掌心。
他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端起罗盘，开始在厅中四处勘测。
那架势，仿佛不是来赴宴，而是来捉妖。
请他来的富商嘴角已经咧到了耳根，等着看好戏。
然而，玄空居士的脚步越走越慢，眉头越皱越紧。
他低头看着罗盘。
那根纤细的磁针，稳稳地指向正南，纹丝不动。
没有丝毫的偏转，没有一丝的跳动。
这说明，此地毫无煞气。
不可能！
他心中一震，不信邪地又换了几个方位。
结果依旧。
磁针稳定得如同焊死了一般。
他抬起头，仔细感受着宅邸内的“气”。
那股气流顺畅调和，从门口进来，在厅中回旋，再缓缓流向各处，带着阳光的暖意与草木的清新。
聚气聚财
他才进来就觉得精神一振，神精气爽
这……这比他见过的港督府的风水还要好！
怎么会这样？
冷汗，从玄空居士的额角渗出。
他看不懂。
这里的布局，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没有繁复的符咒，没有昂贵的法器，甚至连最基本的风水摆件都很少。
一切看似简单，却又处处暗合天地至理，甚至超越了他所知的任何一个风水流派。
他不死心。
一个靠打打杀杀上位的后生仔，怎么可能懂这些玄奥的法门？
一定是哪里有破绽！
他走到被彻底改造过的玄关前，这里原本应该有一面阻挡气流的照壁，如今却被拆除，只留下一个通透的入口，让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进来。
找到了！
玄空居-士精神一振，猛地抬手指着那里，声音陡然拔高。
“此地不设照壁，强行引光入室，乃是犯了光煞！”
“主口舌是非，家宅不宁！”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审判般的味道，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王江身上。
王江闻言，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淡然一笑。
他不谈玄学，不讲理论，只是轻声反问。
“大师。”
“你可觉得此地的光线刺眼？”
“可觉得此处的空气不畅？”
玄空居士一愣。
王江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
“所谓风水，风就是空气，水就是源泉。”
“在我看来，无非是阳光、空气和水这三样东西。”
“我让阳光照进来，让空气流通起来，人住在这里，沐浴着阳光，呼吸着鲜活的空气，自然神清气爽，心情舒畅。”
“心情好了，又何来口舌是非？”
“反之，若终日将自己关在昏暗、潮湿、压抑的屋子里，时间久了，人自然会心烦气躁，郁结于心，那才会真的惹是生非。”
他的一番话，没有一个生僻的字眼，没有一句玄之又玄的术语。
却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在场的宾客，无论是信奉风水的华人，还是讲究科学的英国警司，都听得连连点头。
这道理，太朴素了。
朴素到，根本无法反驳。
玄空居士被王江这几句反问问得哑口无言。
他引以为傲的“光煞”理论，在“刺不刺眼”这种最直接的人体感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毕生钻研的玄学，在王江这种朴素到极致的“人本”理论面前，显得那么故弄玄虚，不堪一击。
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全场短暂的寂静之后，爆发出雷鸣般的热烈掌声。
掌声中，王江不仅没有被打脸，反而当着全港岛名流的面，把那位“权威”大师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哼，只会点口舌！”
明明落了个下乘，但这人居然不走。
玄空居士端坐于花梨木椅上，身形笔直，手腕上却露出一截昂贵的百达翡丽表带，与他朴素的衣着形成一种诡异的冲撞。
他想干什么呢？王江坐在沙发上，姿态随意，眼神却落在对面那个穿着素灰长衫的男人身上。
玄空居士。
他并未饮茶。
骨节分明的手指，只是轻轻搭在温热的建盏边缘。
一下。
又一下。
那极富韵律的敲击，通过茶几的实木桌面，传递出一种微弱却持续的震动。
茶盏中袅袅升起的热气，忽然矮了半截，逸散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王江脚下的实木地板，隔着皮鞋，透出一股阴冷的凉意，顺着脚底板缓慢向上攀爬，一层冰晶居然开始覆盖上来。
明明是盛夏午后，窗外的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光线却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灰纱滤过，失去了原有的温度。
客厅中央那盏价值不菲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芒也黯淡下来，每一粒水晶都蒙上了一层肉眼难辨的翳。
玄空居士的眼睛始终半阖着，嘴角噙着一抹笑，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王江的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甚至没有改变坐姿。
他只是伸出手，将桌角一盆文竹的叶尖，用指腹轻轻捻了捻。
那片本因寒意而微微蜷曲的嫩叶，在他的指尖下，重新舒展开来，绿得几乎要滴出水。
角落里的玻璃鱼缸中，几尾安静沉在水底的赤色锦鲤，突然有力地摆动尾鳍，激起一串细密的气泡，搅动了整池静水。
哗啦。
水声清脆，打破了室内的沉闷。
那股攀附在皮肤上的阴冷感，瞬间向下开始退散。
水晶吊灯的光芒恢复了清亮，
将玄空居士脸上的变色样照得有些刺眼。
玄空居士搭在建盏上的手指，停住了。
用力“咔。”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从王江身后传来。
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王江没有回头。
他知道，身后那面刚刚刷好雪白墙壁上，出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正从墙角向上，蛇一般地无声蔓延。
那是属于新房子的，第一道伤痕。
玄空居士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黑沉沉的，看不见底。
他端详着王江，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藏品。
王江终于笑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缓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这个动作让客厅内的光影发生了轻微的改变。
“居士想喝一杯吗？”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却让空气中的银子都跟着震颤起来。
随着他伸手拉开一侧百叶帘的动作，积攒在外的炽热阳光猛然涌入，像一道金色的瀑布，将室内那股残存的阴冷一扫而空。
光线强烈到晃眼。
墙壁上那道细微的裂纹，在刺目的光线下，似乎也变得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整个客厅的温度，在短短几秒内，恢复了盛夏午后应有的燥热。
玄空居士被阳光刺得微微眯起了眼。
他端起桌上的茶盏，将已经彻底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滑过喉咙，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茶是好茶。”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花梨木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为这场无声的斗法画上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就是新了点，该收一点更好。”
“大师，各有各的味。何必只喜一种。”
玄空居士告了辞。
他捂着嘴，匆忙出了大宅，
然后玄空居士一口血喷在地上。
面色青灰，像是老了十岁。
“他好厉害的术法啊。”
乔迁宴后短短数日，王江的“科学风水论”和玄空居士当场吃瘪的事迹，便如风一般传遍了港九的每一个角落。
茶楼里，麻将馆中，股票行内，人人都在谈论着王江这位新晋风水师。
王江的声望，也悄然发生着质变。
从一个能打能拼的江湖大佬，一跃成为了一位深不可测、神秘莫测的“青年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