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山的烽烟彻底熄灭后第十日,联军主力拔营启程,班师回朝。队伍绵延数里,旌旗招展,虽经苦战减员,但得胜之师的气势依旧昂扬。缴获的物资、押解的俘虏,以及阵亡将士的骨灰坛,构成了这支队伍复杂而沉重的行进序列。
陈强骑在战马上,位于中军靠前的位置。他左肩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动作间仍有隐约的僵硬。他的目光扫过行进中的队伍,时而落在那些空载的战马或装满骨灰坛的车辆上,神情平静,看不出太多凯旋的喜悦。怀中的那份密信和几样关键证物,像一块灼热的炭,时刻提醒他此行的终点,并非荣典,而是另一片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队伍沿着来时的官道南下。消息传得很快,途经的城镇村庄,常有百姓扶老携幼聚集在道路两旁,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欢呼声、赞叹声不绝于耳,不少孩童追逐着队伍,好奇地打量那些缴获的奇异兵器和垂头丧气的俘虏。地方官员也纷纷在辖境边界迎候,送上劳军的物资,言语间满是恭维与打探。
陈强应对着这些场面,保持着必要的礼节,但内心并无波澜。他注意到,在一些看似热情的迎接中,某些官员的眼神深处藏着审视与计算。他甚至隐约感觉到几道来自远处或人群中的隐蔽视线,带着冰冷的意味。李贽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下令亲兵卫队加强戒备,尤其是夜间扎营时,明哨暗卡布置得极为严密。
行程并非一帆风顺。在穿过一片地势险要的峡谷时,前军斥候发现了可疑的踪迹,像是有人近期在此频繁活动。李贽当即命令队伍加速通过,并派出一支精骑搜索两侧山岭,虽未发现伏兵,但找到了几处临时宿营的痕迹和丢弃的干粮包,来源不明。
越靠近京城,气氛似乎越发微妙。沿途驿站的传言也开始多了起来,有的说朝廷对陨星大捷极为重视,准备重赏有功将士;也有的私下议论,说朝中对于如何处置冥罗教牵扯出的内部问题争论激烈,暗流涌动。
这一日,京城那巍峨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夕阳的余晖给巨大的城墙镀上一层金色,熟悉的繁华气息随风飘来。队伍中爆发出阵阵欢呼,许多士兵激动地加快了脚步。
陈强勒住马缰,望着那座既熟悉又陌生的雄城。上一次离开时,他还是个籍籍无名的镖局学徒,为生存而挣扎。如今归来,他已是名动天下的功臣,怀中却揣着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秘密。他知道,跨过这道城门,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他轻轻拍了拍马颈,随着人流,向那座巨大的城池缓缓行去。
大军在城外三十里处的驿馆驻扎下来,按制需等候朝廷的正式迎迓旨意。营盘扎下后,喧嚣稍减,一种无形的压力却悄然弥漫。陈强站在驻地边缘的一处矮坡上,远眺着夕阳下京城巨兽般的轮廓。上一次见此景象,他还是个挣扎求存的乞丐,如今却以功臣之身归来,心境早已迥然。
几名书吏模样的人捧着文书,在李贽的大帐外安静等候,神色恭谨,眼神却锐利。更远处,几辆装饰朴素的马车停在林边,不见主人下车,也无人靠近打扰,只是静静停在那里。陈强能感觉到一些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与衡量。
他没有在营中多待,向李贽禀报后,只带了两名亲随,牵马走向不远处的一个小镇。镇子因官道而兴,比记忆中繁华了许多,新起了不少酒肆客栈。他走进一家常氏开设的茶铺,要了壶最普通的粗茶,坐在临窗的位置。掌柜是个眼生的中年人,递茶时手腕露出一角青纹,递茶的动作过于稳当,不似寻常商贩。
窗外街道上,人来人往。几个穿着体面的路人看似随意闲逛,目光却不时扫过军营方向。一个货郎在对面街角摆摊,吆喝声洪亮,却鲜少招揽真正靠近的顾客,眼神时不时掠过茶铺门口。两名看似喝醉的军汉勾肩搭背地从街面晃过,嗓音粗豪,但步履沉稳,目光清明。
陈强慢慢喝着茶,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划过。这京畿之地,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他凯旋的消息早已传回,各方势力必然都已闻风而动。拉拢、试探、忌惮,甚至杀机,可能就隐藏在这些看似寻常的面孔之下。
一名亲随低声提醒:“大人,那边摊子上的几个人,盯了我们有一会儿了。”
陈强“嗯”了一声,并未转头。他放下茶钱,起身道:“回去吧。”
返回营地的路上,经过一片小树林时,林深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弓弦震动声。陈强脚步未停,仿佛浑然未觉,但身侧一名亲随的手已按上了刀柄。那声响之后再无动静。
入夜,李贽将陈强唤至帐中,屏退左右。案上摊着一张京城简图,上面用朱笔标了几个点。
“明日入城,依制而行即可。”李贽指尖点着图上皇城的位置,语气平淡,“但有些地方,非诏不得入。”他的手指移向图中几处豪门宅邸聚集的区域,意有所指。
“末将明白。”陈强应道。
李贽看他一眼,又道:“今日午后,兵部、户部,甚至宗人府,都派人送来帖子,说是为你接风。我都替你拦下了。”他顿了顿,“京城不比边关,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你如今是众矢之的,慎言,慎行。”
“谢大将军回护。”陈强拱手。李贽此举,既是保护,也是提醒他此刻处境的微妙。
回到自己帐中,陈强解下佩刀,指腹拂过冰凉的刀鞘。京城就在眼前,繁华之下,是比陨星山更加错综复杂的迷局。他触摸怀中那几份密信硬硬的边缘,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明日踏入那座雄城,真正的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