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半,万籁俱寂。“归处”街区核心院落——“微型长安”的轮廓在精心布置的地灯映照下,宛若一幅悬浮于现代都市夜色中的古典画卷。然而,画卷之下,人心却波澜未平。
应对小组的核心成员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聚集在议事堂。白日的争执与傍晚秦望舒带来的坏消息,像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活动筹备基本就绪,但团队的氛围却显得有些涣散,一种彼此猜忌的暗流在沉默中涌动。
苏青瓷照例煮着水,目光却比以往更加沉静,仿佛在细细过滤着空气中每一丝不安的涟漪。金十三的警告言犹在耳。
贾长安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长安十二时辰’明天下午申时正式开始,所有物料、人员、流程都已确认。但我们不能只埋头做事,必须想想云隐这个‘评审标准’的杀招。如果我们不能在理论上、在声势上破掉他们这套逻辑,就算活动办得再成功,也可能被他们污名化为‘地方性的自娱自乐’,无法进入主流视野。”
“他们这是阳谋。”秦望舒揉了揉眉心,学术人的严谨让她感到一种无力,“他们利用自身在国际话语体系中的优势地位,重新定义游戏规则。我们就算写出再好的文章,如果对方不认可你的评判维度,也是徒劳。”
“那就掀了他们的桌子!”小军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我们不玩他们那套游戏了不行吗?我们自己做自己的标准,认可我们的人自然会被吸引过来!”
周雯轻轻摇头,语气带着现实的考量:“小军,理想是好的。但市场认那个奖,高端客户信那个标准。如果我们完全被排除在那个体系之外,长期来看,生存空间会被不断挤压。就像……就像我老家那个剪纸最好的婆婆,她的手艺全村第一,但若没有‘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这个名头,外面的人谁知道她?谁愿意出高价买她的作品?”她的话,戳破了纯粹理想主义的泡沫。
唐乐知双手交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片刻后,她抬起头,眼神决绝:“或许……我们不该仅仅防御。他们可以利用国际奖项,我们为什么不能主动出击,寻找甚至创造我们自己的‘舞台’和‘标准’?”
“什么意思?”贾长安追问。
“我在想,”唐乐知语速加快,“除了在媒体上发文,除了办好这次活动,我们是否可以尝试联络那些对单一西方中心设计观持批判态度的国际学者、策展人?或者,寻找那些同样注重文化多样性、关注手工艺可持续发展的国际平台或奖项?我们可以主动策划一个高水平的国际巡回展,就叫‘器与火:东方美学的在地性与当代性’,不仅展示作品,更展示整个‘归处’的生态和理念。我们要做的,不是去迎合已有的标准,而是去参与建立新的、更包容的标准!”
这个想法大胆而富有冲击力。连秦望舒都为之动容:“这……这需要极强的学术背书和国际资源……”
“我们可以慢慢积累,但方向必须明确!”唐乐知语气坚定,“否则,我们永远只能跟在云隐后面,疲于应付他们的出招。”
议事堂内陷入沉思。唐乐知的提议,指向了一条更为艰难但也可能更根本的出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聆听的苏青瓷,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当她的视线掠过坐在角落、负责活动物料统筹的一位年轻员工小郑时,微微停顿了一下。小郑是唐乐知从内容团队一手提拔起来的,平日勤恳寡言,但此刻,在唐乐知提出那个宏大构想时,苏青瓷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以及下意识握紧放在膝盖上的拳头的动作。
苏青瓷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她想起金十三的警告,想起之前几次信息似乎总比云隐慢半拍,想起那份评审标准草案被迅速拍照……微隙,或许就在身边。
她没有声张,只是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将煮沸的水冲入茶壶。水声潺潺,掩盖了瞬间的心潮起伏。
“乐知的提议,很有价值。”苏青瓷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这需要从长计议,非一日之功。当务之急,是确保‘长安十二时辰’圆满成功。这是我们的根基,也是我们向外发声最有力的平台。”她将茶汤分入杯中,那釉色在灯光下流转,“无论外界风雨如何,无论内部有何杂音,守住我们的‘器’,燃旺我们的‘火’,方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她端起茶杯,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明日活动,各司其职,同心协力。我相信,只要我们亮出真心,展现真艺,总能找到懂得欣赏的眼睛。”
众人端起茶杯,心思各异地饮下。茶汤微苦回甘,却难以完全涤荡弥漫在空气中的疑虑与压力。
会议散去,众人各自返回岗位做最后准备。苏青瓷却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唐乐知。
“乐知,”苏青瓷的声音很轻,只有两人能听见,“你提出的国际巡展构想很好,相关资料和初步联系人筛选,暂时由你单独负责,不必在小组内广泛讨论。”
唐乐知微微一怔,随即看到苏青瓷眼中那抹深意,她瞬间明白了什么,心头一紧,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青瓷姐。”
子夜的灯火,映照着“归处”沉默的坚守,也照见了悄然蔓延的裂痕。真正的考验,不仅在明日的活动,更在于这灯火之下,人心能否依旧汇聚如一。距离“长安十二时辰”开幕,仅剩最后的十几个时辰。暗处的眼睛,或许正等待着最佳的发难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