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的纸团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苏叶指尖发麻。
“小心膳食，药中有鬼。”
八个潦草的字，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和危险性。是谁？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将纸条塞给她的？那个低头匆匆走过的小厮，是送信人，还是仅仅是传递工具？这警告是针对她即将服用的风寒药，还是泛指王府中所有的药物？亦或是……特指萧煜所用的药？
“药中有鬼”……这“鬼”会是什么？是毒？是相克的药材？还是剂量上的手脚？
无数疑问在苏叶脑中飞速盘旋。她迅速将纸团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不留一丝痕迹。无论送信人是何目的，这消息本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立刻看向桌上那碗已经不再冒热气的汤药——这是她根据自己开的方子，由新来的丫鬟煎好送来的。之前为了应对可能的炎症和安神，她确实需要服用。
但现在……她端起药碗，凑近鼻尖，仔细嗅闻。
黄连的苦，黄芩的涩，栀子的微香，金银花的清冽……似乎都是她方子里的药材，气味上没有明显的异常。但她深知，很多手脚并非体现在气味上，可能是极微量的剧毒，可能是某些药性相冲的添加物，甚至可能是煎煮器具上事先涂抹的东西。
她不能冒这个险。
“小丫。”苏叶轻声唤道。
赵小丫连忙跑过来：“小姐，有什么吩咐？”
“把这碗药悄悄倒掉，不要让人看见。”苏叶将药碗递给她，语气严肃，“倒进花盆土里深处，或者泼到无人注意的墙角，处理干净。”
赵小丫虽然不解，但见苏叶神色凝重，立刻紧张地点头，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出去了。
苏叶看着她离开，眼神微沉。静馨苑里多了几个新人，眼线更多，她必须更加谨慎。这送来的药材虽然品质不错，但煎药的过程她无法全程监控，已然不安全。
而“药中有鬼”这四个字，更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脑中一个更为大胆和紧迫的计划——她必须尽快亲自去一趟王府的药房！
只有亲自查看，才能知道萧煜平日用的都是什么药，药方如何，药材来源是否干净，甚至……能否找到与腐心草相关的蛛丝马迹。同时，她也需要为自己寻找一些可靠且不易被动手脚的药材备用。
这无疑极其冒险。药房必然是王府重地，看守严密。但她别无选择。坐等别人下毒，不如主动出击寻找生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苏叶借口要早早歇息，屏退了所有丫鬟，只留赵小丫在外间守夜。
她换上一身之前翻找出来的、颜色最深最不起眼的旧衣（或许是原主从苏家带来的），将长发简单挽起，用布包好。她没有专业的夜行衣，只能尽量融入夜色。
等待是最煎熬的。她靠在窗边，仔细听着外面的更楼声和巡逻侍卫交替的脚步声，默默计算着时间和规律。
王府的守卫虽然森严，但并非铁板一块。尤其是入夜后，除了主要通道和重要院落，像静馨苑这种偏僻地方以及通往药房的路径，巡逻的间隙相对较大。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苏叶轻轻推开后窗，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落地无声。她凭借着白日观察的记忆和对人体结构的了解，尽量避开容易发出声响和引人注目的地方，沿着墙根的阴影快速移动。
药房位于王府东南角，靠近府医居住的区域。一路上有惊无险，躲过了两拨巡逻的侍卫。
越是靠近药房，空气中弥漫的药味就越发浓郁复杂。终于，一座独立的、看起来颇为宽敞的院落出现在眼前，门口悬挂着“百草轩”的匾额。院门紧闭，里面黑漆漆的，似乎无人值守。
但这只是表象。苏叶伏在不远处的假山后，屏息观察。她注意到院墙角落有细微的反光——那是极细的丝线，很可能连接着警报装置。院内似乎还有低沉的呼吸声，并非一人，应该是暗哨。
果然守卫森严！
她耐心等待着，直到一队巡逻侍卫从远处走过，脚步声渐远。同时，她注意到院内一个暗哨似乎因为长久无事，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哈欠声。
就是现在！
苏叶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运足腕力，朝着远离药房的另一个方向弹射出去。
“啪嗒！”石子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谁？！”院内立刻响起一声低喝，一道黑影如同猎豹般从暗处窜出，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扑去！
机会！调虎离山！
苏叶没有丝毫犹豫，如同鬼魅般从假山后闪出，避开那些预警丝线，凭借对人体极限的了解和柔韧性，从一个极刁钻的角度，如同泥鳅般滑过院墙的一处矮栏，悄无声息地落入了药房院内。
院内药气更浓。她迅速闪到最近的一间屋子的窗下，借着月光，看到门楣上挂着“药库”的木牌。
门上了锁，是那种复杂的铜锁。但这难不倒她。她从发间取下一根特制的细长银簪（她早已准备好的工具），插入锁孔，侧耳倾听，手指极其细微地动作着。不过十几息，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她迅速推门闪身而入，又将门轻轻合上。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微弱月光从窗纸透入。但空气中那浓郁到化不开的药材气味，让她精神一振。她不敢点燃火折子，只能凭借记忆和手感，以及极其敏锐的嗅觉来分辨。
巨大的药柜如同沉默的巨人排列四周。她快速而无声地移动，拉开一个个小抽屉，用手指捻起少许药材查看，凑近鼻尖细闻。
三七、当归、黄芪、人参……大多是些滋补温养的药材，品质皆属上乘。但这似乎与萧煜那凶猛诡异的毒性并不对症。
难道不在这里？或者有专门的毒伤用药区域？
她继续向内摸索，忽然，她的脚尖碰到了一个微热的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个小小的红泥火炉，上面坐着一个陶制药壶，壶嘴正微微冒着热气，显然刚煎好药不久。
这里竟然还在煎药？是给谁的？
苏叶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拿起药壶旁边的垫布，端起药壶，将少许深褐色的药汁倒入一个闲置的小瓷碗里。
她凑近碗边，先是闻了闻。一股浓烈的苦涩味中，夹杂着几味熟悉的活血化瘀药材的气味，但似乎……还有一点极其不和谐的、微甜的气味夹杂其中，很淡，几乎被苦涩掩盖。
她蘸了一点药汁，用指尖细细摩挲，甚至用舌尖极其轻微地尝了一下（极其冒险，但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和抗毒能力）。
突然，她的脸色猛地一变！
这微甜的气息和舌尖残留的微弱麻痹感……是“洋金花”！
洋金花又名曼陀罗，有镇痛麻醉之效，但用量要求极其苛刻，稍有不慎便会致幻、昏迷，甚至呼吸抑制！此药绝不该出现在治疗萧煜这种神经毒素的药方里，尤其是他本就神志不稳！这只会加重他大脑的负担，甚至可能在他下次毒发时直接要了他的命！
这哪里是治病？这分明是催命！
好一个“药中有鬼”！果然如此！
就在她震惊于这个发现之时——
“吱呀——”
药库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道瘦高的黑影堵在门口，月光勾勒出他略显阴鸷的轮廓，一双精明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冷光，正是白日里那位白面管家！
他手中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光线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苏叶和她手中那只还没来得及放下的药壶！
“深更半夜，王妃娘娘不在静馨苑安寝，怎会出现在这药库重地？”管家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缓慢，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一丝诡异的得意，“您手中拿着的，可是给王爷煎服的药啊。您这是……想做什么？”
苏叶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被发现了！人赃并获！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怎么办？狡辩？装梦游？还是……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管家那看似镇定却隐含兴奋的脸，又瞥了一眼手中药壶和旁边那碗试过的药汁。
电光石火间，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骤然划过她的脑海！
她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缓缓站直了身体，将手中的药壶轻轻放回火炉上，然后转过身，面向管家。脸上非但没有被撞破的慌乱，反而浮现出一种混合着凝重、愤怒和一丝后怕的神情。
“我想做什么？”苏叶的声音在寂静的药库里显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种质问的语气，“我倒想问问，你们想对王爷做什么？！”
管家被她这反客为主的态度弄得一愣，脸上的得意僵住了：“王妃……此话何意？”
苏叶猛地伸手指向那药壶，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药里被人加了不该加的东西！药性相冲，乃是剧毒！你们竟敢用此药谋害王爷？！究竟是何居心！”
先声夺人！倒打一耙！
管家的脸色瞬间变了，不是阴谋被揭穿的慌乱，而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和……被冤枉的愤怒？
“你胡说八道！”管家失声叫道，声音都尖利了几分，“这药是府医亲自开的方子，我等严格按照规程煎制，怎会有毒？！王妃休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苏叶冷笑一声，上前一步，端起那碗她试过的药汁，递到管家面前，“那你可敢亲自尝一口？或者，我们现在就去禀明王爷，请宫中的太医前来验看？看看本妃到底是血口喷人，还是有人包藏祸心！”
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管家的眼睛，气势逼人！
管家被她逼得后退半步，看着那碗药汁，眼神闪烁不定，脸上青白交加。他不敢尝，更不敢贸然闹到王爷甚至太医面前！
一时间，他竟然被苏叶这突如其来的凌厉反击打得措手不及，僵在了原地。
而就在这时，药库外的院子里，传来了另一个沉稳而冰冷的脚步声，正朝着门口走来。
风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里面何事喧哗？”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