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蜂交配后会死亡,母螳螂会把公螳螂吃掉,公蚕蛾一生只能配种一次,仅有的一次,生、殖器就断掉。
所以我认为,男性在这个世界的繁衍体系里是处于劣势的。
人类妻子一般情况下不会把人类丈夫啃食,且人类男性通常不至于交尾一次就死亡或残疾。
但是我还是认为,婚姻对男性是一种阉割。男人结婚后,将会背负有生以来空前的重负,买房,买车,孩子的奶粉、学费。
头发会越来越少,身材逐渐臃肿,面相趋于油腻。这是约束,不是圆满。
所以我抵触,我觉得我还年轻,我不应该这么早就步入婚姻的监狱。
但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敌得过世俗的压力吗?
小超市门口一棵榕树下,风吹动落在我脸上的阴影,烟雾从嘴前新生,扎入无形的半空再云散。
我失神许久,马路时偶尔有蹬三轮的老爷爷载着一车旧冰箱、旧手机、旧道具,回收废品的喇叭浓重的经过,又弥散的远去。
附近建了一所公用的露天儿童娱乐区,经常能见着一家三口,女人拉着小孩的手,男人无劲的跟在后面。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蹲在十字路口的一角,胸前挂着工牌,不停的对耳朵上的手机阐述什么、介绍什么、谈论什么。
一张张标准化、制度化的男人的脸,他们曾经都是少年,躯体都经历过从无到有,从轻到重。他们的胳膊、手指、腿,他们身上穿着衣服,他们没有具象的脚铐、枷锁,却无形之中被推着走,被压弯了腰。
阳光普照,就连行人的影子也是定型的。树木喜欢自由生长,然后被砍掉了,能在城市长久扎根的都活成了人类喜欢的模样。
抽完一支烟,我把它扔到人行道的石砖上踩灭,就像生活把我磨碎那样的,碾灭。然后喝着Ad钙奶,走在回家的路上。
回到家,家里人用餐已结束。
父亲瘫在沙发上看电视,双脚搭在茶几上,茂密腿毛像是从他头上薅下来粘上去的。手机外放一首不符合我胃口的陈词老歌,扬声器开到最大。客厅空调开着,刚进屋有股透心凉钻入我微微汗湿的衬衫,随后又被这嘈杂的音乐声震得心烦气躁,仿佛我衬衫的褶皱凝了一层冰,下一秒就要裂出火来。
母亲端着一盘切块的哈密瓜走到茶几旁,冲父亲不悦的吼了声“起开!”,然后把盘子放到茶几上。
然后瞬间换成和蔼的面孔,对我说:“散步回来啦,正好有哈密瓜吃,你爱人切的。”
母亲特地强调是宛溪切的,目的就是稳固我们俩的感情,我岂会不明白母亲的小心意。
对于这种插手干预的行为,我嗤之以鼻,奈何我爱吃哈密瓜这种清腻香甜的水果,还是没忍住对宛溪回升一点好感。
“她人呢?”我捡起一块塞嘴里。
母亲啾啾嘴,朝厨房昂了昂下巴。
转头一看,宛溪正在里面洗碗。牛仔外套的袖子撸起来,身前披着围裙。水流声延绵不绝,灶台左边那些沾满油污、剩渣的碗盘筷勺随意丢放,如垃圾场。右边都是洗干净的,碗和碗、盘和盘,规规矩矩叠放整齐,看着就很舒服。
一缕熹微的阳光从她正对着的高位窗台斜映,落在她精心梳理过的头发,熠熠生辉。她手背洗洁精的软腻泡沫发亮,累加程一柱的蓝花碎叶图案白瓷碗泛着水润。
仿佛有她在的地方,一切都很整洁,亦如她对自己的未来,规划有序。
这样的女人,我怎能不心动。一时间我心里拧起纠结,就算我对她百般敷衍,她也是这般贴心贤惠。
吾若不给她一个名分,似乎愧对她。但是我是否有必要因为她的付出而牺牲自己的自由,为这样的仙女而自甘束缚,真的值吗?
也许向现实妥协才是合情合理的吧,我已经不自由了,从那个时候起。我不能拥抱自由,可能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身边的人,维系家庭。
这样的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留下长长的尾巴,我盯着宛溪的背影陷入沉思。
……
……
下午我们要去康复中心看望宛溪的母亲,原计划是父母开车送我们去地铁站,然后我们坐地铁过去。
正好父亲说他晚上和同事吃饭,可以开车顺路把我们送过去。能省事最好,我不喜欢地铁的拥挤和摇晃。
然而当我们下楼,电梯开门的那一缓慢过程,父亲突然脑子一抽,提议:“姜言,你来开车怎么样?”
我大惊:“搞半天你是想让我顺路把你送过去,利用廉价劳动力呢。”
父亲拿粗拙的拳头轻轻在我肩膀上磕了嗑,笑着说:“你顺路,我也顺路,谁开车都一样。你有驾照不开车,这不浪费吗。太久不开,技术会生疏的,正好给你锻炼锻炼。你们俩坐前面,我坐后面,你先开到康复中心,然后我自己开到饭店。”
心脏莫名的难受,我像是后背有蚂蚁在爬,面露痛苦的抓挠头发,“我不想开,吃完饭容易犯困,万一闯个红灯还要罚款。”
“有什么罚款!你注意力集中一点怎么会闯红灯呢。下午这个时候不是晚高峰,路上一般不得堵。你放心大胆的开就是了,我的车,不用你赔钱。”
“你自己开不是更快么!”我失控的大叫,剧烈的音量把一楼等电梯的住户大妈吓得后缩。
场面一度陷入沉重,父亲愣眼,看着我,瞳孔里不觉凝结一丝怒气。
宛溪圆眸下瞥,留意到父亲攥紧的拳头,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冷静,迅速开口打破僵局:“要不我来开车吧,我也有驾照。”
父亲拳头一甩,别过脸去,忿忿的嚷道:“随你们便!”
宛溪要开车带我吗?
刚刚还乱成一团浆糊的心情瞬间冷却,如同被一层又一层厚重的阴云遮蔽,来自遥远的浩浩荡荡的雨裹挟冰渣,坠入虚空的沼泽,炸出一圈又一圈不知为何的圆弧。
密集、此起彼伏的,在我心底泛起褶皱,揪住掩藏在深处的一片记忆。
“我能行的。”宛溪低语,自告奋勇,一双杏花眼顾盼神飞,目光似桃花枝的戳过来,仿佛要穿透我的眼睛,触及我最薄弱的部位。
我哑然,一时不知道该答应还是拒绝。
时间在静止的空气里剥丝抽茧,站在电梯门外的大妈等得不耐烦,对我们晃了晃手中沉甸甸的,装满杀过的鲫鱼的菜市场红色塑料袋,催促:“你们出不出来啊?不出来,我就直接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