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一伸手，从张良腰上挂着的荷包里摸出一个从咸阳带出来的悠悠球，带上韩信，找了个村子里比较显眼的位置开始玩，没一会儿，就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力，一个接一个地聚到了他们身边。
看着他一个个漂亮的动作耍着，那球却一直不曾停止转动，孩子们已经从目光惊叹到发出感叹了。
韩信不爱和孩子们一起玩，这会儿站小白边上，就是为了防止那些孩子不知轻重想动手。
好在这些孩子都还算有礼貌，虽然眼热，但是也没有动手抢，但是同村的孩子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怀疑这俩不说话的兄弟是俩小哑巴。
韩信：哑巴就哑巴吧，天才并不想和笨蛋说话。
有着这边他的玩具吸引孩子们注意力，那边在做交易的大人们看见孩子没有乱跑，便也放下心来，全心全意投入到砍价之中。
买东西可以还，卖东西也可以还，还能给家里多挣一点是一点。
一整个村子的人，二三十户人家，这还价还下来，最后村人都占了一点小便宜，不多，但能省钱能挣个一点，足够他们满意，就是时间也晚了。
男人们该趁着天凉并且还没天黑的时候，赶紧去地头上除草灌溉了。
公输典扶着又重新装满货物的马匹，摇摇头，苦恼道：“这天都要黑了啊，我们今天，是进不了郡城了。”
收的草鞋、药材这些不用怕消耗不了，都是他们路上用得上的，直接就拿给扶苏手下的军队用就行。
公输图也跟着道：“要不我们赶紧上路吧，万一就能进城呢。”
公输佑赶紧阻止：“哥哥们，天都快黑了，我们的马上又重新载了新货，根本走不到城里，还是在这村中借宿一晚吧。”
说着，他赶紧看向村中里正，拿出杆秤来：“里正，我们现在手中钱也不多，这一杆秤，您看看，能不能在您村中借宿一晚。”
里正连忙推辞道：“不用不用，只是借宿一晚，你们也给我们村中带来不少好东西，怎么还能再收你们的东西呢。”
接着他又说道：“就是我们这儿一家好几口人，恐怕都没地方睡，你们这一家子六个，也只有吴茼那儿能住得下了。”
房子在哪个时代都是稀缺必要品，这里农村的房子都很低矮，也不大，毕竟大了冬天也冷，因此也就住个一家人，挤他们这三个成年人三个大小孩子，实在不够。
里正领着他们一起去吴茼的家，请他们在外面稍等，他进去和吴茼说和。
过了一会儿，里正出来了，笑着说都安排好了，请他们在里头好好住下。
公输典连忙感谢，拿出秤来塞进里正手里，说他们还有一杆，怎么都要里正收下，笑着把他送走。
等到几人进去，就看见不大的土房子里，地上铺着一张芦苇编制的席子，角落里还有一些农具和炊具碗筷。
张良沉默了，这是他目前见过还受过点教育，能识字的落魄士人里，家里最穷的一个。
韩信家里穷，他娘都还能拉扯他长大，耕种织布，教他识字读书，没让这孩子受太多苦呢。
吴茼让他们稍等，自己又去找了一块席子来铺上，然后礼貌表示家里穷，条件不太好，希望不要嫌弃。
感谢现在天热，不需要盖被子，大家都可以席地而睡。
有人收留当然不会嫌弃，三个公输轮番感谢，然后强调自己是借宿，算不得正经客人，吴茼不需要把他们当做正经客人招待。
说完，他们自己掏出烘烤过的干饼子出来，还分了一些给吴茼，算作借宿的感谢。
吴茼也不推诿，接了饼子，为众人取来一罐清水和碗，一时之间室内的气氛也很和睦。
饼子是荞麦和小麦面粉掺着做的，吴茼掰开一点塞进嘴里咀嚼，这样的粮食美味他很久没有感受过了，而且还是不怎么粗糙的细粮。
他很珍惜地慢慢吃着，吃得干巴了就喝口清水再咽下。
张良闲聊一般夸道：“这个小村子里，没想到还有先生这样会识字的人。今天卖货，发现大家都很尊敬吴先生。”
吴茼喉咙吞咽，口中没有食物后方才说道：“年少时学过一些字，村中之人都很友善。”
张良看出他的退避，干脆问道：“我们一路走来，路上的县都有给村人分田，我们的家乡梁父也是，怎的你们村人却没有分？”
吴芮顿了一下，说：“胶东郡自然也是有分田的。”
多的，却不肯再说。
见他如此，众人心中也有数了，毕竟他没有否认这个村子没有分到田的事实。
第二天，众人启程出发，也不进城，继续去了城外的另一个村子。
这时候扶苏在郡内查账查公务，所有郡内的人员和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这个贵族政治转向贵族官僚政治的时代，贵贱身份有别，也没什么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的事，上头的官员是丝毫都不担心会在那些乡野村庄里露馅。
一连转了几个村子后，小白入城，与扶苏汇合。
基本都住在郡守府的扶苏一直在等着，等到了弟弟之后，屏退众人，只允许留了个张良在边上守着。
扶苏先说。
“这胶东郡，只看账面上的，人、田、地都不曾少过，郡守府上下，同袍一体。”
这话就说的很有内容，本地上下“颇为亲近”，已经是扶苏都看不下去的地步了。
小白自觉给他大哥做出翻译。
【懂了，本地人抱团，沆瀣一气。】
小白提炼的过于精简，扶苏缓了一下，继续说。
“齐法宽和，旧秦法严苛，新秦法才改出来没多久，我看了刑案记录，这两年的几桩案子，齐法、旧秦法和新秦法一起混用。”
现在是大秦三年，大秦元年开始所有修订的新秦法就已经发往各郡县，让地方官员熟读了，至少大秦二年大家都看得到。
【懂了，什么对他们自己人好用，就用什么时候的法律，问就是百姓民意还不能和现在的大秦接轨。】
确实也是这么个意思，都什么年代了，还三法混用，所以精通秦法的扶苏才记得格外清楚。
“我在前两个县时，就发现那两个县令对胶东郡守并不热络，他们二位还算是我大秦不错的官员。”
【懂了，对比来了，两个大哥认可的大秦县官和一个郡官，狼肯定就在其中。】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总之，我也问过本地的分田情况，到是都分了。”
【懂了，分了田，但是分给谁没说。】
一连听了好几句“懂了”的扶苏都感觉自己快不认识这两个字了，打趣道：“你什么都懂，要不你回头让阿父给你顺道加封个王，就叫懂王，如何？”
“懂王”二字一出来，小白仿佛耳边都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喊“拆那”，刺激得他脸色一变，当场拒绝。
【不了，我还不到做懂王的年纪。】
“这跟你的年纪有什么关系，”扶苏不明白，但也不再多问，专心眼前的事，“小白你那边情况如何？”
【我们走访了胶东郡外的五个村，三个村都没有分得地，就算是有靠近村子的地，也都是城内大户的。
还有两个村子倒是有分到地，但是分到地的只有村子里还算有点名望的父老，或是家中有人在做胥吏的。
比起胶东郡的知名人家，其他人就是分到地了，也不是什么上等田地。】
比起其他地方，齐地好就好在直接把田都分了等级，能在记录上都看到。
扶苏看到分田多的，肥田多的那几户人家，基本都是在一些刑案里面出现过的姓，让他一下就能明白是个怎么回事。
“齐地以前的大贵族是有，后面就只有田氏和及其分支一家独大，鲍氏、晏氏、隰氏也算有名，但远不及田氏，现在田氏大宗被迁往胶东郡这地方，留在这里的都是小分支……”
田氏太多了，多到不能把他们全都打包走，因此就算主脉没了，现在这些分支和地方小贵族反而异军突起，钻了大秦收拾田家主脉的空子，这两年趁机发展自己。
不过也才没两年，这就被扶苏和小白盯上了，时间不算晚。
小白已经有了想法，拉着扶苏开始计划。
两天之后，扶苏就把那些被不同法律审完的案子当事人都找到郡守府，以大秦只用新秦法断案理事为由要重审案子。
涉案的本地的田氏族人、田氏奴婢，以及其他姓氏的案件当事人都直接诶派兵被请了过来，抬头一看，换上一身正经玄色大秦贤王服饰的扶苏坐于高堂之上，旁边还坐着个安静的小孩。
等人都到齐，扶苏用新秦法重新审案。
先有本地的田家族人和孙家买田时起了冲突伤了人，那时候才是大秦元年，改的秦法还没发往齐地，最后是按照齐法，田家赔偿了孙家一点钱。
后又有田家的奴婢芪在驱逐原本田地的吴訾家人时，被吴家伤了，被郡守以旧秦法严判吴家，男子被罚筑城，女子被罚舂米，共四年。
还有告田家强买土地和宅子，但是交易成立，就按齐法，被当做商业行为不予理会的，什么田家的子弟和奴仆伤人，赔钱了事的。
要么郡守就都按照旧齐法来审，要么就全按以前严苛的秦法来，这审案律法交织的，扶苏看一眼都火大。
先是第一件案子，大秦已经有了，此案直接按大秦的法律来，所有的田地都是我大秦的，你们是有土地的使用权，但当时你们买卖的是土地所有权，现在我大秦不认可这买卖，地还给孙家人，田家族人伤人也按照新秦法来，直接下狱三年。
按正经秦法做出判决，扶苏俯视府衙大堂内的众人，一向对着弟弟妹妹们温柔和气的脸上，此刻一片冷漠。
“此乃我大秦律法对此案的判决，尔等可有异议？”
田家涉案的族人田泽还有孙家人俱是惊讶，没想到两年前的案子现在居然还有被推翻重审的时候，孙家人大喜，立刻就站出来。
“我等乃是大秦子民，自然对秦法的审理判决毫无异议！”
能在胶东郡城有点产业的人家，也不是什么无依无靠的真小民，自然清楚扶苏重新审案的原因就是不满用的是前齐法律。
现在既然是用秦法来重新对案子进行审理，那他们自然也就知道该如何表态。
田泽有异议，不满想上诉，毕竟他本来都赔钱了事了，现在突然要重新坐牢三年，当然不愿意。
但这郡守府上面坐着的是大秦长公子，现在的贤王，连郡守都在下首低着头不开口，他也被族人强拦着别说话。
胶东郡新起来的田家长辈田桢站出来，代田泽回道：“按大秦的律法来，我田家无异议。”
损失点田地和一个族人不算什么，毕竟现在郡守府里里外外都是扶苏带领的大秦精兵，他们现在当庭不满，是要准备让秦兵在胶东郡拿他们田家开刀吗？
秦兵是真的会动手的！
下一桩案子，田家的奴婢芪被吴家伤的案子，按照新秦法，吴家是该负责，但是芪没有死，不是伤胳膊断腿，而是当时被推倒磕到了头，由于当时吴家人手上有木棍，算凶器，这才被按重伤来严判。
只以这个来看，庶人伤人奴婢，还是轻伤，赔钱即可，虽说手上有凶器，但没用凶器，不可按故意带凶器杀人来判。
吴家之前男子被罚筑城，女子被罚舂米共四年，已经服刑了一年多，现在开始不需要服刑。
吴訾夫妻一个修城，一个舂米，一年多的服刑时间下来，二人都是满面沧桑。现在听得自己家的案子重新判了，含泪拜谢。
就在吴家夫妻赶紧也学着孙家，来对秦法判决表示无异议的时候，事情还没完。
扶苏看向夫妻二人：“你们吴家，为何会伤了田家奴婢？”
吴訾回道：“他们田家拿钱来买我们家的房子，但我并没有要卖！”
说完之后，他反应过来了什么，立刻对着扶苏躬身一拜：“贤王殿下，小民吴訾，要告他田家强买我家的屋子，还纵奴强占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