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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黛玉走到潇湘馆的门口时,紫鹃说了一句话,这让她心里更受触动,一时间竟吐出血来,整个人差点昏厥过去。

好在当时秋纹也在旁边,两人赶忙搀扶着黛玉进了屋。秋纹离开之后,屋里就剩下紫鹃和雪雁守着黛玉。

过了一会儿,她们看到黛玉慢慢苏醒过来,黛玉微微睁开眼,问紫鹃:“你们守着哭什么?”紫鹃见黛玉说话条理清晰,心里这才稍微踏实了些,便解释道:“姑娘刚从老太太那儿回来,就感觉身体不太舒服,把我们吓得一时没了主意,这才忍不住哭了。”

黛玉听了,虚弱地笑了笑,说:“我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可这话还没说完,就又开始喘个不停。

原来,黛玉是因为今天听闻了宝玉和宝钗之间的事情,这原本就是她多年来藏在心底的病根,一时间又急又怒,以至于神志都有些恍惚,迷失了本性。等回到住处吐了这一口血之后,她的心里反倒渐渐清醒过来,之前发生的事情竟一点儿也记不得了。

这会儿,她看到紫鹃在哭,才模模糊糊地想起傻大姐说的那些话来。此时此刻,她反倒不觉得伤心了,只一心求死,觉得唯有如此才能了结这世间的种种纠葛与情债。

紫鹃和雪雁没办法,只能守在她身边,想找个人来帮忙,却又怕像上次那样,被凤姐儿责怪她们大惊小怪、咋咋呼呼的。

谁料到秋纹回去时神色慌张匆忙,正赶上贾母午睡醒来。贾母看到她这副模样,便问道:“怎么回事?”

秋纹吓得赶紧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贾母大吃一惊,说道:“这还了得!”连忙派人去叫王夫人和凤姐过来,把事情告诉了她们婆媳二人。

凤姐说道:“我都已经叮嘱过了,这是谁走漏了风声呢?这可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了!”

贾母说:“先别管那些,赶紧去看看情况怎么样了。”说着,便起身带着王夫人、凤姐等人过去探视。

只见黛玉脸色像雪一样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神情萎靡不振,气息微弱。过了好一会儿,她又咳嗽了一阵,丫头递上痰盒,吐出来的痰里都带着血丝。大家都慌了神。

这时,只见黛玉微微睁开眼睛,看到贾母就在自己身边,便喘着粗气说道:“老太太,你白疼我了!”

贾母听了这话,心里十分难受,说道:“好孩子,你安心养病,别害怕,会好起来的!”黛玉微微一笑,又闭上了眼睛。

这时,外面的丫头进来向凤姐禀报:“大夫来了。”

于是大家稍微避让了一下。王大夫跟着贾琏进来,给黛玉诊了脉,说道:“暂时没有大碍。这是忧愁郁结之气伤了肝脏,肝脏无法藏血,所以神情不定。现在需要用一些收敛阴气、止血的药物,才有望好转。”王大夫说完,便和贾琏一起出去开方子抓药去了。

贾母见黛玉精神萎靡、气色不佳,便出来对凤姐等人说道:“我看这孩子这病啊,不是我故意说些不吉利的话,只怕很难痊愈了。你们也该提前为她准备准备,冲一冲这晦气。要是她能好起来,大家不也都省心了吗?就算真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咱们家这两天事儿也多。”凤姐儿连忙应承下来。

接着,贾母又向紫鹃询问,最后也没弄清楚是谁说了那些话。

贾母心里一直犯嘀咕,便说道:“孩子们小时候在一起玩闹,亲密些也是正常的。如今都长大了,也懂得人情世故了,就该懂得保持些距离,这才是一个女孩儿家该有的本分,这样我才打心眼里疼她。要是她心里有了别的什么不该有的念头,那成什么人了!那我可真是白疼她了。你们这么一说,我反倒有些不放心了。”

说完,贾母回到房中,又把袭人叫来询问。袭人便把之前回王夫人的那些话,以及刚才黛玉的情形,又详细地说了一遍。

贾母听后,说道:“我刚才看她,意识倒还不算糊涂,可这事儿我就实在想不明白了。咱们这种人家,自然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可这心病是万万不能有的。林丫头要不是得了这个心病,我哪怕花再多的钱给她治病都愿意;可要是得了这个病,不但治不好,我也就没那个心思管了。”

凤姐说道:“林妹妹的事儿,老太太就别太操心了,反正有她二哥哥天天陪着大夫去给她瞧病呢。倒是姑妈那边的事儿比较要紧。今天一大早,我就听人说,姑妈那边房子的事儿差不多都快办妥了。依我看,不如老太太和太太去姑妈那边,我也跟着一起去,咱们一起商量商量。不过有一件事,姑妈家里有宝妹妹在,有些话不太方便说。不如干脆请姑妈晚上到咱们这儿来,咱们一个晚上把事儿都谈妥了,这样事儿就好办了。”

贾母和王夫人都点头说:“你说得有道理。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明天吃完饭后,咱们娘儿几个就过去。”

说完,贾母用了晚饭。凤姐和王夫人也各自回房休息去了,不提。

话说第二天清晨,凤姐用过早饭便往宝玉处来,打算试探试探他的状况。她走进里屋,开口说道:“宝兄弟,大喜事啊!老爷已经选好了良辰吉日,要给你操办婚事了。你高兴不高兴?”

宝玉听了这话,只是眼睛直直地瞅着凤姐,脸上挂着笑,微微地点了点头。凤姐见状,笑着又问:“给你把林妹妹娶过来,好不好?”

没想到宝玉听了这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凤姐看着宝玉这副模样,心里实在拿不准他到底是清醒着还是糊涂着,于是接着又问:“老爷说了,等你病好了,就给你把林妹妹娶进门;要是你还一直这么傻乎乎的,那就不给你娶了。”

宝玉听了这话,一下子收起笑容,神情变得严肃认真起来,说道:“我才不傻呢,你才傻。”说着,便站起身来,嘴里念叨着:“我得去瞧瞧林妹妹,让她别担心。”

凤姐赶忙上前扶住他,说道:“林妹妹早就知道了。她马上就要做新媳妇了,自然害羞,不好意思见你。”

宝玉又问:“等把她娶过来了,她到底会不会见我?”

凤姐听了,又是觉得好笑,又有些着急,心里暗自琢磨:“袭人说得没错。一提到林妹妹,虽说他还是说些疯疯癫癫的话,但感觉比之前清醒多了。要是他真彻底清醒了,到时候娶过来的不是林妹妹,这局面可就难收拾了,麻烦事儿肯定一大堆。”

想到这儿,凤姐强忍着笑,对宝玉说道:“你要是安安分分、好好儿的,自然就能见到她;要是还疯疯癫癫的,她可就不见你了。”

宝玉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有一颗心,前几天就已经交给林妹妹了。她要是过来了,不管怎样都会把我的心给我带回来,还放在我肚子里头。”

凤姐听了这话,觉得这分明就是疯话,便笑着从屋里走出来,对着贾母把这事儿学了一遍。

贾母听了,又是忍不住发笑,又心疼宝玉,说道:“我早就听说了。现在先别管他,让袭人好好安慰安慰他。咱们走吧。”

正说着,王夫人也过来了。众人一同来到薛姨妈的住处,只说心里一直惦记着这边的事,便过来看看。薛姨妈满心感激,忍不住又说起薛蟠的事来。

大家喝过茶后,薛姨妈刚要派人去把王夫人她们来的消息告诉宝钗,凤姐赶忙伸手拦住,说道:“姑妈不必告诉宝妹妹。”

接着,她又满脸陪笑地对薛姨妈说:“老太太这次过来,一方面是想看看姑妈,另一方面有件特别重要的事儿,想专门请姑妈到那边去商量商量。”

薛姨妈听了,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明白了。”于是,大家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去了。

当天晚上,薛姨妈果然如约前来。她先拜见了贾母,随后便来到王夫人的房间。大家坐定后,话题自然转到了王子腾身上,不由得都落下泪来。

薛姨妈随后问道:“刚才我去老太太那儿,宝哥儿出来请安,看着还好好的,就是稍微瘦了点儿,怎么你们说得那么严重?”

凤姐连忙说道:“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只是老太太心里挂念着。现在老爷又要外调做官,不知道几年才能回来。老太太的意思是,第一,让老爷看着宝兄弟成了家,心里也能踏实些;第二,也是想给宝兄弟冲冲喜,借大妹妹的金锁来压压邪气,说不定病就好了。”

薛姨妈心里其实也愿意这门亲事,只是担心宝钗会受委屈,便说道:“这倒也是个办法,不过大家还是要从长计议,好好商量商量才行。”

王夫人便按照凤姐的话,对薛姨妈说:“姨太太现在家里也没人照应,不如就把嫁妆什么的都省了。明天就打发蝌儿去告诉蟠儿,一边在这里办喜事,一边给他想办法解决官司的事情。”并没有提及宝玉的心事。接着又说:“姨太太既然答应了这门亲事,把宝钗娶过来,早一天是一天,大家也都能早一天放心。”

正说着,贾母派鸳鸯过来询问情况。薛姨妈虽然担心宝钗会受委屈,但也没办法,又见这情形,只好满口答应。鸳鸯回去后,把薛姨妈的话告诉了贾母。

贾母听了也很高兴,又叫鸳鸯过来,请求薛姨妈和宝钗说明原因,别让她受委屈。薛姨妈也答应了,于是大家商定由凤姐夫妇做媒人。

事情谈妥后,大家都散了。王夫人和薛姨妈姐妹不免又聊了半宿的家常话。

第二天,薛姨妈回到自己家中,把在贾家那边发生的事情以及相关对话,仔仔细细地讲给了宝钗听,还说道:“我已经答应了。”

宝钗一开始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后来便自己流下了眼泪。

薛姨妈见状,赶忙用温和的话语安慰她,还解释了好多话。之后,宝钗自己回到房里,宝琴跟着她进去,想逗她开心、帮她排解烦闷。等宝钗回了房,薛姨妈这才把事情告诉了薛蝌,吩咐他说:“你明天就出发,一来去打听一下案件审理的详细情况,二来给你哥哥捎个信儿。办完这些事,你就赶紧回来。”

薛蝌外出办事,四日后便回来向薛姨妈汇报情况:“关于哥哥的事,上级已经批复为误杀。等过堂审理之后,就会上奏朝廷,同时让我们准备赎罪的银子。至于妹妹的婚事,对方说:‘一切由妈妈做主就好。尽快办理还能省下不少银子,叫妈妈不必等我,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

薛姨妈听了这话,心里踏实了不少。一方面,薛蟠有望回家;另一方面,宝钗的婚事也有了着落。

不过,她注意到宝钗似乎心里有些不乐意,但转念一想:“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向来孝顺守礼。既然我答应了,她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于是,她吩咐薛蝌:“你去准备泥金庚帖,填上宝钗的生辰八字,然后立刻派人送到琏二爷那里。再问问他们过礼的日子定在哪天,你好提前做些准备。本来咱们也不想大张旗鼓地惊动亲友,你哥哥的那些朋友,你也知道,都是些不靠谱的人;亲戚呢,就贾、王两家。现在贾家是男方,王家在京城又没什么人。史姑娘订婚的时候,她家没请咱们,咱们也不用通知他们。倒是把张德辉请来,托他帮忙照料一下。他年纪大些,到底更懂事些。”

薛蝌领了命令,立刻派人将庚帖送了过去。

第二天,贾琏来到薛姨妈这里,先恭敬地向薛姨妈请了安,接着说道:“明天就是个特别适宜办事的好日子,我今天过来跟姨太太说一声,打算明天就送聘礼过去。还望姨太太到时候别挑毛病、指责我们就行。”说完,贾琏双手捧上择定吉日的通书递给薛姨妈。

薛姨妈也客气地谦让了几句,然后点头答应了。

贾琏赶忙赶回贾府,去向贾政汇报情况。贾政听后说道:“你回去跟老太太讲,既然不打算让亲友们知晓这件事,那各种事宜就尽量从简处理。要是涉及送的东西,让老太太过目把关就行,不用再来跟我说了。”

贾琏应下后,走进内宅,把贾政的话原原本本地转告给了贾母。

王夫人把凤姐叫来,吩咐她派人将男方送来的彩礼物件都送到贾母那里,让贾母过目,还让袭人去把这事告诉宝玉。

宝玉听了,又嘻嘻哈哈地笑着说:“这彩礼先送到园子里,等会儿又从园子里送回这儿。都是咱们自己家的人送、自己家的人收,这是何苦来的呢!”

贾母和王夫人听了,都满心欢喜,说道:“平常总说他糊涂,今儿个怎么这般明白懂事了呢?”

鸳鸯等人实在忍不住,捂着嘴偷笑,但还是走上前,一件一件地把彩礼指给贾母看,边指边介绍:“这是金项圈,这是金珠首饰,一共有八十件。这是四十匹妆蟒。还有各色绸缎,足足一百二十匹。这是四季的衣服,总共一百二十件。外面也没准备羊和酒,这是折算成羊酒的银子。”

贾母一件件看过,都觉得很满意,便轻轻拉着凤姐的手,小声说道:“你去跟姨太太说,这些彩礼不是走个形式、虚情假意的,等蟠儿从监狱里出来,慢慢再让人给他妹妹置办就行。结婚那天用的被褥,咱们这儿帮她操办了吧。”

凤姐点头应下,出来后先让贾琏过去送信,又把周瑞、旺儿等人叫来,吩咐他们:“送彩礼的时候别走大门,从园子里之前开的那个便门送进去就行,我随后也过去。这门离潇湘馆挺远的,要是被别处的人瞧见了,记得叮嘱他们,别在潇湘馆里提起这事。”众人纷纷答应,然后便去送彩礼了。

宝玉信以为真,心里乐开了花,精神也感觉好了许多,不过说起话来还是有些疯疯癫癫、傻里傻气的。

送彩礼的人回来后,都没提对方的姓名,所以府里上下的人虽然心里都清楚,但因为凤姐事先有过吩咐,都不敢把这事儿说出去。

再说林黛玉,虽然一直在服药调养,可病情却一天比一天严重。紫鹃等人在一旁苦苦劝解,说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有些话我们不得不说。姑娘的心事,我们都心知肚明。但要说会有什么意外变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姑娘要是不信,就看看宝玉现在的情况,他病得那么重,怎么可能成亲呢?姑娘可别听那些没根据的瞎话,自己一定要放宽心,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黛玉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接着又咳嗽了好几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紫鹃等人看着她,只见她气息微弱,已经奄奄一息了。她们心里明白,再怎么劝也是徒劳,只能守在旁边默默流泪,每天还要跑三四趟去向贾母禀报情况。

鸳鸯察觉到贾母最近对黛玉的疼爱之心似乎不如从前了,所以也不常去向她禀报黛玉的情况。更何况,贾母这几天的心思全都在宝钗和宝玉身上,没听到黛玉的消息,也不怎么提起她,只是吩咐请太医来调治罢了。

黛玉一直身体不好,卧病在床。从贾母开始,一直到各位姐妹身边的仆人,都时常前来探望问候她。可今天,她发现贾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没来,连一个前来询问情况的人都没有。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只有紫鹃守在身边。

黛玉心里明白,自己怕是没多少日子了,于是强撑着精神,对紫鹃说道:“妹妹,你是最懂我心思的人。虽说你是老太太派来照顾我这几年的,但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了。”话说到这儿,黛玉的气息又接不上了,喘得厉害。

紫鹃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酸楚,眼泪止不住地流,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过了好一会儿,黛玉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又说道:“紫鹃妹妹,我这样躺着实在难受,你扶我起来靠着坐一会儿,这样能舒服些。”

紫鹃赶忙劝道:“姑娘现在身体这么虚弱,起来的话,怕是又要着凉受寒了。”黛玉听了,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黛玉又提出要起来,紫鹃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和雪雁一起把她扶了起来,在她的身体两侧垫上软软的枕头,让她靠着,自己则靠在旁边守着她。

黛玉哪里还能安稳坐着,下身被硌得生疼,只能拼命硬撑着。她把雪雁唤到身边,说道:“我的诗本子……”话未说完,又开始喘起来。

雪雁料想她是要前几日整理好的诗稿,便赶忙找来,送到黛玉面前。黛玉微微点了点头,又抬起眼睛看向那个箱子。

雪雁一脸茫然,不明白黛玉的意思,只是呆呆地站着。黛玉气得双眼直直地瞪着,接着又咳嗽起来,还吐了一口血。

雪雁见状,急忙转身去端了水来,黛玉漱了漱口,将漱口水吐在盒子里。

紫鹃用绢子轻轻为她擦拭嘴角。黛玉便用那绢子指着箱子,又一阵急促地喘息,话都说不出来,随后闭上了眼睛。

紫鹃劝道:“姑娘靠一靠,歇会儿吧。”

黛玉又摇了摇头。紫鹃猜测她是要绢子,便让雪雁打开箱子,取出一块白绫绢子。黛玉看了一眼,便扔到一边,用力说道:“要……有字的!”

紫鹃这才恍然大悟,明白黛玉是要那块题了诗的旧帕子,于是让雪雁拿出来,递给黛玉。

紫鹃劝道:“姑娘歇一歇吧,何苦又这么劳神,等身体好些了再看不迟。”

只见黛玉接过帕子,也不看上面的诗,挣扎着伸出另一只手,拼尽全力去撕那帕子,可她浑身颤抖,哪里有力气撕得动。紫鹃心里明白她是在恨宝玉,却也不敢说破,只是说:“姑娘何苦又自己生这么大的气!”

黛玉点了点头,把帕子掖进袖子里,然后让雪雁去点灯。雪雁应了一声,赶忙把灯点上。

黛玉先看了看周围,随后又闭上眼睛坐着,喘了好一会儿气,才说道:“把火盆生起来。”

紫鹃以为她是觉得冷,便说道:“姑娘躺下,多盖件被子。那炭火的气味恐怕受不了。”

黛玉又摇了摇头。雪雁没办法,只好把火盆生上,放在了地下火盆架上。

黛玉点点头,示意把火盆挪到炕上来。雪雁只得把火盆端到炕上,又出去拿放火盆用的炕桌。

这时,黛玉又欠起身子,紫鹃赶忙用两只手扶住她。黛玉这才把刚才那块手帕拿在手里,望着火,点了点头,把手帕往火里一扔。

紫鹃吓了一跳,想伸手去抢,却又不敢动。雪雁又出去拿火盆桌子,这时那块手帕已经烧着了。

紫鹃劝道:“姑娘这是干什么?”

黛玉像没听见一样,又伸手把诗稿拿起来,看了看,又撂下了。

紫鹃怕她也要把诗稿烧了,连忙靠过去倚住黛玉,腾出手想去拿诗稿,可黛玉又已经把它拿起来,扔到了火上。

这时紫鹃够不着诗稿了,干着急没办法。雪雁正拿着炕桌进来,看见黛玉扔了个东西到火里,不知道是什么,赶紧去抢,可那纸一碰到火就着,哪能等得了,很快就“呼呼”地烧起来了。

雪雁也顾不上烫手了,从火里把诗稿抓起来,扔到地上使劲踩,可已经烧得没剩下多少了。

黛玉把眼睛一闭,往后一仰,差点没把紫鹃压倒。

紫鹃连忙叫雪雁过来,一起把黛玉扶着放平躺好,心里“扑通扑通”地直跳。她想叫人来帮忙,可天已经晚了;要是不叫人,就自己和雪雁、鹦哥等几个小丫头在,又怕黛玉万一有个什么状况。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醒来,发现黛玉的状况似乎稍有好转。然而,吃过早饭之后,黛玉突然又咳嗽又呕吐,病情再次加重。紫鹃见状,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急忙把雪雁等人都叫进来守着黛玉,自己则赶去向贾母禀报。

可当紫鹃来到贾母的住处,却发现那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三个老仆妇和几个做粗活的丫头在守着屋子。

紫鹃赶忙问道:“老太太呢?”

那些人都摇头表示不知道。紫鹃听后,心中十分诧异,于是又前往宝玉的住处查看,结果那里也是空无一人。她问屋里的丫头,她们也都说不知道宝玉的去向。

紫鹃心里已经猜到了八九分,“这些人怎么能如此狠毒冷淡!”

又想到黛玉这几天病得这么重,竟然连一个关心询问的人都没有,越想越觉得悲伤,一腔闷气涌上心头,她一扭身,便从宝玉屋里走了出来。

紫鹃边走边想:“今天我倒要看看宝玉到底是个什么态度!看他见到我时怎么面对!那一年,我不过说了一句谎话,他就急得生了病。如今他竟然公然做出这种事来!看来天下男子的心,真是像冰雪一样寒冷,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想着想着,紫鹃已经来到了怡红院。只见院门虚掩着,里面安静得有些异常。紫鹃忽然想到:“他要娶亲,自然会有新的住处,只是不知道他的新屋子在哪里?”

紫鹃在原地来回踱步,眼神时不时地四处张望,心里满是好奇与期待。正晃着神,忽然瞧见墨雨一阵风似的飞跑过来,她赶忙出声叫住了他。

墨雨笑嘻嘻地过来问道:“姐姐在这里做什么?”

紫鹃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听说宝二爷要娶亲了,想着过来凑凑热闹,看看这喜庆场面。可谁知道跑来这儿,压根儿没见着啥动静,也不知道这喜事到底啥时候办。”

墨雨听了,压低声音说道:“姐姐,我这话就跟你一个人说,你可千万别告诉雪雁她们。上头有吩咐,这事儿连你们都不能让知道呢。我告诉你,就是今天夜里娶亲,而且根本不是在这儿办!老爷让琏二爷另外收拾了一处房子了。”

说完,墨雨问:“姐姐有什么事吗?”

紫鹃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事,你赶紧忙你的去吧。”

墨雨应了一声,又像刚才那样飞跑着离开了。

紫鹃一个人站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脑子里突然就想起了黛玉。这时候也不知道黛玉是死是活,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想着想着,她的眼眶里就蓄满了泪水,顺着脸颊直往下流。

她咬着牙,心里又气又恨,暗暗发狠道:“宝玉!我看要是黛玉明儿死了,你倒是能躲得远远的不用面对了。等你顺顺利利办完了你那称心如意的事儿,还有什么脸面来见我!”

想着想着,紫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边呜呜咽咽地哭着,一边脚步沉重地往回走去。

还没走到潇湘馆,就瞧见两个小丫头在门里,脑袋一伸一缩地往外张望。其中一个丫头一眼瞅见紫鹃,立马就大声喊道:“那不是紫鹃姐姐来了吗?”

紫鹃一听,心里暗叫不好,赶忙摆手示意她别嚷嚷,然后急匆匆地走进屋里。进屋一看,只见黛玉肝火旺盛,两边的颧骨红得像着了火一样。

紫鹃心里觉得情况不妙,便赶紧把黛玉的奶妈王奶奶叫了过来。王奶奶一看黛玉这副模样,顿时大哭起来。紫鹃原本想着王奶奶年纪大,能给自己壮壮胆,可没想到王奶奶竟是个没主意的人,这反倒让紫鹃心里更加慌乱,七上八下的。

忽然,紫鹃脑子里闪过一个人,赶忙吩咐小丫头赶紧去请。你说这人是谁?原来紫鹃想到李纨是个寡妇,今天宝玉结亲,她自然是要回避的。而且园子里的大小事务,向来都是由李纨打理的,所以紫鹃才派人去请她。

李纨正坐在那儿,专心致志地帮贾兰修改诗句。这时,就见到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跑进来,慌慌张张地禀报道:“大奶奶,大事不妙,林姑娘怕是撑不过去了,那里都哭着呢!”

李纨一听,心里猛地一紧,吓得差点没站稳。她来不及细问详情,立刻站起身来,拔腿就往外走。

素云和碧月也紧跟其后,三人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抹眼泪。

李纨心里五味杂陈,思绪万千:“姐妹一场,情深意重。她那模样、那才情,真是世间少有,恐怕只有传说中掌管霜雪的青女和月宫里的嫦娥才能与之媲美一二。可这么年轻,就这么走了,成了北邙山上的孤魂野鬼!偏偏凤姐又想出了个偷梁换柱的计策,害得我都不方便来潇湘馆,都没有办法尽姐妹之情,真是可怜可叹!”

想着想着,李纨已经走到了潇湘馆的门口。可奇怪的是,里面却异常安静。

李纨心里反而更加慌乱起来,暗自嘀咕:“这会儿这么安静,莫非是林姑娘已经死了,大家已经哭过了。那她的遗体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穿戴整齐,入殓了没有?”想到这里,李纨再也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走进了屋子。

里屋门口有个小丫头已经瞧见了外面的情况,赶忙说道:“大奶奶来了。”紫鹃急忙往外走,正好和李纨迎面碰上。

李纨赶忙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紫鹃刚想开口说话,却只觉得喉咙哽咽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地滚落下来。她只能抬起一只手,回身指向黛玉。

李纨看到紫鹃这副模样,心里越发酸楚,也不再追问,连忙快步走过去查看。只见黛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李纨轻轻唤了两声,黛玉微微睁开眼睛,似乎还有一丝意识,但只有眼皮和嘴唇微微动了动,嘴里还有呼吸,却连一句话、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李纨转过身,发现紫鹃不在身边,便向雪雁询问。雪雁回答说:“她在外面的屋子里呢。”

李纨急忙走出来,只见紫鹃正躺在外间空着的床上,脸色蜡黄,双眼紧闭,泪水不停地流淌,鼻涕眼泪把那带有精美花边装饰的褥子都浸湿了碗口大的一块。

李纨赶忙呼唤她,紫鹃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欠起身来。李纨说道:“傻丫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顾着哭!林姑娘的衣裳还不赶紧拿出来给她换上,还等什么时候呢?她一个女孩子家,难道你要让她赤条条地来,又赤条条地走吗?”

紫鹃听了这话,哭得更加伤心,根本止不住。李纨也跟着哭起来,心里又着急得不行,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轻轻拍着紫鹃的肩膀,说道:“好孩子,你都快把我的心给哭乱了,快收拾她的东西吧,再晚一会儿可就来不及了。”

大家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外面忽然有个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把李纨吓得一哆嗦。等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平儿。

平儿跑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整个人呆呆地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李纨见状,便问道:“你这会儿不在那边忙活,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正说着,林之孝家的也走了进来。

平儿赶忙解释道:“我们奶奶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情况。既然有大奶奶在这儿,我们奶奶就可以专心去处理那边的事情了。”

李纨听了,微微点了点头。平儿接着又说:“我想进去见见林姑娘。”说着,她一边往里走,一边眼泪早已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时,李纨对林之孝家的说:“你来得正好,快出去看看,让管事的人准备一下林姑娘的后事。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让他回来跟我说一声,不用到那边去汇报了。”

林之孝家的答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里。李纨见状,便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林之孝家的回答道:“刚才二奶奶和老太太商量过了,说那边需要紫鹃姑娘过去帮帮忙。”

李纨还没来得及开口,紫鹃就抢先说道:“林奶奶,你先请吧!等着人死了,我们自然会出去的,哪里用得着这么着急……”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于是赶紧改口道:“况且我们现在还要守着病人,身上也不干净。林姑娘现在还有气儿呢,时不时地还要叫我。”

李纨在旁边解释道:“说真的,这林姑娘和这丫头还真是有前世的缘分。倒是雪雁是她从南方带来的,她倒不怎么理会。只有紫鹃,我看她们俩一时一刻也离不开。”

林之孝家的听了紫鹃刚才的话,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但被李纨这么一说,她也没话可说了。再加上看到紫鹃哭得像个泪人一样,她只好无奈地瞅着紫鹃微微一笑,然后说道:“紫鹃姑娘,你说的这些闲话倒是没什么,只是我该怎么跟老太太说呢?况且这话是能随便告诉二奶奶的吗?”

正说着呢,平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走出来问道:“要跟二奶奶说什么事?”

林之孝家的把刚才讨论的事儿复述了一遍。

平儿听后,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要不这样吧,让雪姑娘去好了。”

李纨有些疑虑地问:“她能行吗?”

平儿走到李纨身边,凑近她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李纨听后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那让雪雁去也是一样的。”

林之孝家的便问平儿:“那雪姑娘去可以吗?”

平儿肯定地说:“可以的,都一样。”

林家的接着说:“那好,姑娘就赶紧让雪姑娘跟我走一趟吧。我先去跟老太太和二奶奶汇报一声。这可是大奶奶和姑娘出的主意,回头二位再分别跟二奶奶解释一下。”

李纨应声道:“行,知道了。你这么大岁数了,这点小事还办不好吗!”

林家的笑着说道:“不是办不好,一来这事儿是老太太和二奶奶操办的,我们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二来,还有大奶奶和平姑娘呢。”

正说着,平儿已经把雪雁叫了出来。原来雪雁这几天因为觉得自己年纪小,别人都不把她当回事儿,心里有些失落,也就对很多事情不那么上心了。不过,一听说是老太太和二奶奶叫她,她也不敢不去,赶紧整理了一下头发。平儿让她换上干净整洁的新衣服,然后就跟着林家的走了。

之后,平儿又和李纨聊了几句。李纨还嘱咐平儿,要催着林之孝家的,让她男人赶紧把事情办好。

平儿答应着走了出来,转过一个弯,看到林家的带着雪雁在前面走,连忙喊住她们说:“我带雪雁去吧,你先去告诉林大爷,让他赶紧把林姑娘的东西准备好。奶奶那边我去跟她说就行了。”林家的答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这边,平儿带着雪雁来到新房,把事情汇报清楚后,便自己去忙别的事了。

话说雪雁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禁想起了自家姑娘,心里也难免一阵难过。

不过,在贾母和凤姐面前,她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悲伤。雪雁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道他们叫我过来是要做什么?我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宝玉平日里和咱们姑娘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可现在却总也不见面,也不知道他是真病还是假病。说不定他是怕我们姑娘不同意,就假装丢了玉,装出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好让咱们姑娘寒了心,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娶宝姑娘了。我得去看看他,瞧瞧他见了我还装不装傻。难不成今天他还继续装傻不成?”

想着想着,雪雁已经悄悄溜到了里间屋子的门口,偷偷地往里瞧。这时,宝玉虽然因为丢了玉而有些神志不清,但一听到要娶黛玉为妻,这简直就是从古至今、天上人间最让他称心如意的事情了。他的身体顿时感觉健旺了许多,只不过还是不如从前那般机灵聪慧——由此可见,凤姐的计谋果然厉害,每次都能奏效——他巴不得立刻就能见到黛玉。好不容易盼到了今天完婚的日子,他真是高兴得手舞足蹈,虽然偶尔会说几句傻话,但和生病时的状态已经大不相同了。

雪雁看到这一幕,心里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她哪里知道宝玉的真实心意,只能自己默默地走开了。

这时,宝玉便让袭人赶紧帮他换上崭新的礼服,随后坐在王夫人的房里。他瞧见凤姐和尤氏忙前忙后地张罗着,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吉时到来。

宝玉忍不住一个劲儿地问袭人:“林妹妹从园子里过来,怎么这么久还没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袭人强忍着笑意,回答道:“等到了好时辰,她就来了。”

这时,宝玉又听到凤姐跟王夫人说:“虽说还在服丧期间,外面不能用鼓乐,但咱们南方的规矩是要拜堂的,要是冷冷清清的可不行。我已经让人把家里那些学过音乐、管过戏班子的女人们叫来了,让她们吹吹打打,这样也能热闹些。”

王夫人听后,点了点头,说:“这样行。”

不一会儿,一顶大红轿子从大门缓缓抬了进来,家里早已安排好了细乐班子,此时正奏着欢快的曲子迎出去。十二对精致的宫灯排着队跟在后面,缓缓进入,这样的场面倒也显得既新鲜又雅致。

傧相恭敬地请新人从轿中走出。宝玉看到新人头上蒙着红盖头,旁边一位喜娘身着红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再往下看,扶着新人的那位,你猜是谁?原来是雪雁。宝玉看到雪雁,心里不禁泛起疑惑:“为何紫鹃没来,反倒是她呢?”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对了,雪雁本是黛玉从南方家里带来的,而紫鹃是我们家的丫鬟,自然不必跟着过来。”这么一想,宝玉见到雪雁竟也像见到了黛玉一般,心中满是欢喜。

傧相在一旁高声赞礼,新人开始拜天地。随后,他们请出贾母,新人向贾母行了四拜之礼。接着,又请出贾政夫妇,新人向他们行礼完毕后,便被送入了洞房。洞房里还有坐床撒帐等传统仪式,一切都是按照金陵的老规矩来办的。

贾政原本是为了贾母才答应这门亲事,心里并不相信冲喜的说法。哪知道今日宝玉竟然精神焕发,像个没事人一样,贾政见了,心中也感到十分高兴。

新人坐到床上后,便想要揭起盖头。凤姐早有防备,于是赶紧请贾母、王夫人等人进去照应,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宝玉这时候多少有些犯糊涂,他径直走到新娘子跟前,问道:“妹妹,你身子可好些了?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这红盖头盖着多憋闷呀,干嘛非得盖着它呢?”说着,他就想伸手去把盖头揭掉,这可把贾母急坏了,急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宝玉正要动手,突然又转念一想:“林妹妹向来爱使小性子,我可不能这么莽撞行事。”于是,他强忍着又等了一会儿,可心里实在按捺不住,最终还是走上前去,把盖头揭开了。喜娘赶忙接过揭下的盖头。这时,雪雁走开了,莺儿等人则上前来伺候。

宝玉瞪大眼睛一看,发现新娘子好像是宝钗,心里半信半疑。他一手拿着灯,一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可不是宝钗么!只见她身着华丽的盛装,身姿丰盈而优雅,发髻低垂,鬓发轻拂,眼神灵动而含情。真像是荷花上的粉露欲滴,杏花在烟雾中显得格外温润动人。

宝玉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神,又看到莺儿站在旁边,却不见了雪雁。他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的,没了主意,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众人见状,赶忙接过他手中的灯,扶着他重新坐下。可他两眼直直地盯着前方,一句话也不说。

贾母担心他旧病复发,便亲自扶着他上了床。凤姐和尤氏则请宝钗进入里间的床上坐下,宝钗此时自然是一言不发,只是低头坐着。

宝玉定了定神,瞧见贾母和王夫人正坐在不远处,便轻轻唤来袭人,问道:“我这是在哪儿呢?难不成是在做梦?”

袭人赶忙说道:“你今日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梦不梦的,别胡言乱语!老爷还在外头呢。”

宝玉悄悄用手指了指,问道:“坐在那儿的那位美人儿是谁?”袭人赶忙捂住自己的嘴,笑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新娶进门的二奶奶。”众人也都转过头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宝玉又一脸茫然地问道:“怎么这么糊涂!你跟我说,这二奶奶到底是谁?”

袭人回答道:“是宝姑娘。”

宝玉又追问道:“那林姑娘呢?”

袭人说道:“老爷做主,给娶的是宝姑娘,怎么突然说起林姑娘来了?”

宝玉着急地说:“我刚才明明看到林姑娘了,还有雪雁也在,怎么说没有?你们这是在玩什么把戏呢?”

这时,凤姐走上前来,轻声对宝玉说:“宝姑娘正在屋里坐着呢,可别乱说,要是得罪了她,老太太可不会答应的。”宝玉听了这话,这下糊涂得更厉害了。他原本就有神志昏愦的毛病,再加上今夜这一连串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儿,更是让他没了主意,也不管不顾了,嘴里一个劲儿地喊着要去找林妹妹。

贾母等人赶忙上前安慰,可宝玉就是听不懂。又因为宝钗在屋里,大家也不好把事情明说。知道宝玉旧病又犯了,大家也不打算把真相挑明,只好在屋里点上安息香,想让他的神魂安定下来,然后扶着他躺下。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儿。宝玉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贾母等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能坐着等到天亮,还让凤姐去请宝钗去休息。宝钗却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和衣在屋里暂时歇下。

贾政在外面,不知道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从刚才看到的情形来推测,心里倒觉得宽慰了些。恰好第二天就是出发的吉日,贾政略作休息后,众人纷纷前来贺喜送行。贾母见宝玉睡着了,也回自己房里暂时休息去了。

第二天清晨,贾政先到宗祠祭拜告辞,随后前往贾母住处拜别。

他恭敬地向贾母禀报:“儿子不孝,即将远行赴任,只愿母亲保重身体,按时调养。儿子一到任所,便会立刻写信请安,母亲不必挂念。宝玉的事情,已按照母亲的吩咐办妥,还望母亲多加教导。”

贾母担心贾政在路上忧心,便没有提及宝玉旧病复发的事,只是说道:“我有句话想跟你说,宝玉昨晚只是完成了婚礼仪式,并未同房。今天你启程,按理说该让他远送才是。不过他之前因病冲喜,如今才稍有好转,加上昨天忙了一天,身体疲惫,出来恐怕会受风着凉。所以我想问问你:你若想让他送,我这就叫人去喊他;你若心疼他,我就让人带他过来,你见见他,让他给你磕个头就行了。”

贾政说:“让他送什么?只要他以后能认真读书,比他送我强多了,我也更欢喜。”贾母听了这话,心里又踏实了些,便让贾政坐着,随后叫来鸳鸯,吩咐她去把宝玉带来,让袭人跟着一块儿来。

鸳鸯去了没多久,果然带着宝玉来了。

贾母让宝玉行礼。宝玉见到父亲,神志稍微收敛了些,一时之间还算清醒,没什么大的差错。

贾政叮嘱了他几句,宝玉都一一应下。贾政便让人扶着宝玉回去了,自己则来到王夫人房中,又郑重地嘱咐王夫人要管教好儿子,“千万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娇惯纵容他了。明年乡试,一定要让他去参加。”

王夫人都一一答应下来,也没提宝玉病情复发等其他事情,便赶忙让人扶着宝钗过来,行了新媳妇送行的礼节,宝钗也没有走出房间。其他女眷都送到二门就回去了。贾珍等人也接受了一番训诫。

之后,大家摆酒为贾政送行,一班子弟和晚辈亲友一直将贾政送到十里长亭才分别。

先不说贾政出发去赴任的事情。且说宝玉从外面回来后,旧病一下子就发作了,病情愈发严重,整个人昏迷糊涂得厉害,甚至连饭食都吃不下去了。不知道他性命究竟会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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