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6年,三月中旬,阳平关。
压抑。
沉闷。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这座汉中最后的雄关。
关外的战鼓与喊杀声,已经撕扯着所有人的神经,足足两天了。
那支由当世最顶尖猛将组成的“怪物军团”,就是一头不知疲倦的洪荒巨兽,日复一日在关外展露着足以撕裂天地的獠牙。
从南郑匆匆赶来的张鲁,面色灰败地杵在城楼上,两天两夜,眼皮都不敢合。
他的眼眶深深凹陷,里面蛛网般布满了血丝。
原本那点“师君”的威仪派头,此刻只剩下彻头彻尾的狼狈与惊恐。
他身边的将领和祭酒们,一个个垂着头,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城外那几道魔神般的身影,关羽、张飞、赵云、马超……
任何一个名字,都足以让他们在噩梦中惊醒。
现在,这些杀神,组团来了。
更不用提,那些从散关等地溃逃回来的败兵,将刘备军那种能“召唤天雷”的攻城器械,描述得神乎其神,如同天罚降世。
打?
拿什么打?
张鲁的心,早已沉到了不见天日的谷底。
他现在唯一能感到庆幸的,就是刘备军只是在关外耀武扬威,并未真的发起总攻。
这似乎……是在给他留机会?
就在张鲁心乱如麻,进退失据之际,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
“师……师君!关外……关外来了一个人,自称是刘备的使者,要求进城!”
使者?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旱雷,在张鲁混乱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一个激灵。
死寂的眼神里,终于冒出了一丝名为“希望”的火苗。
果然!
他们不是来赶尽杀绝的!
“快!快请!”
张鲁几乎是吼出来的。
“不!我亲自去迎接!所有人,随我下城楼!不得有任何怠慢!”
……
阳平关的城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简雍整了整衣冠,努力挺直了有些发软的腰杆。
他脑子里还在嗡嗡回响着沈潇临行前的嘱托。
“记住,气势一定要足!要让他们觉得,投降是他们占了天大的便宜!”
气势……
简雍看着城门后那些如临大敌,手按刀柄,眼神惊惧的汉中士卒,心里已经把沈潇骂了八百遍。
这他娘的,跟单枪匹马闯阎王殿有什么区别?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迈步走进阳平关。
身后沉重的城门轰然关闭,将关外的阳光与声音彻底隔绝。
关内,气氛阴冷而紧张。
张鲁带着一众汉中高层,已经快步迎了上来。
看到简雍孤身一人,却气定神闲,张鲁心中的畏惧又加深了几分。
敢单人入死地,此人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有恃无恐。
看他那副模样,显然是后者。
“在下张鲁,见过使君。”张鲁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主动拱手行礼。
“我家主公帐下,简雍,见过张师君。”简雍还了一礼,姿态不卑不亢。
他心里其实慌得不行,但脸上却维持着一种高深莫测的平静。
沈潇教的,这叫“信息差优势下的战略性装逼”。
“使君远来辛苦,我已经备下薄酒,请入内一叙。”张鲁的态度谦卑到了极点。
简雍看到张鲁这个态度,悬着的心,瞬间放下了一半。
成了!
子明那小子,真他娘的是个妖怪!这都能算到!
“师君客气了。”简雍微微颔首,跟着张鲁向关内府邸走去。
宴席早已备好,虽算不上奢华,但在如今兵临城下的境况里,已是诚意十足。
张鲁亲自将简雍请到上座,自己则坐在了下首。
这个举动,让在场所有汉中将领的心,都跟着凉了半截。
还没开始谈,主公就已经把姿态放到了尘埃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张鲁几次张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就在此时,张鲁身边一个尖嘴猴腮,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文士,忽然站了起来。
此人正是张鲁帐下的谋士,杨松。
只见杨松端着酒杯,满脸都是谄媚的笑容,快步走到简雍面前,一个长揖及地。
“在下杨松,久闻玄德公仁义布于四海,威名震于八方,今日得见玄德公帐下使君风采,实乃三生有幸!”
这马屁拍得又响又亮,让简雍都愣了一下。
杨松却不管不顾,自顾自地说道:“玄德公兴仁义之师,吊民伐罪,乃是顺天应人之举!我家师君,先前受小人蒙蔽,误派兵马与天兵为敌,实乃糊涂之至啊!”
“噗——”
张鲁刚喝到嘴里的一口酒,差点直接喷出来。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杨松,脸庞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杨松!你他娘的在说什么!
当着外人的面,就这么捅你主子的刀子?
杨松却仿佛没看到张鲁那要杀人的目光,继续对着简雍表忠心。
“使君有所不知,我汉中之地,百姓困苦久矣!大家都盼着玄德公这样的明主前来解救啊!”
“只要玄德公大军一到,我杨松愿为内应,说服……不,是率领汉中所有忠义之士,开城归降!献上府库钱粮,以助王师!”
说到这里,杨松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他和简雍能听到的语气,猥琐地补充道:“使君放心,汉中的钱粮,账面上的,和实际上的,可不是一个数。只要玄德公肯给松一个机会,松保证,把那些耗子们藏起来的粮食金银,全都给您挖出来!到时候,玄德公得了实惠,松……也能为玄德公的大业,多尽一份心力嘛!”
他一边说,一边搓着手,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算计的光芒。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只要让我来负责抄家,我保证自己贪一半,再给新主子交一半。
简雍看着眼前这个活宝,彻底呆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谈判的场景,威逼、利诱、晓以大义……
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局面。
根本不用他开口,对方的二把手,已经把底裤都脱了,哭着喊着要投降。
这……这是什么操作?
简雍强忍着笑意,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用来掩饰自己快要绷不住的嘴角。
沈子明啊沈子明,你还是太保守了!
你只算到了张鲁会怂,却没算到他手底下,还有这么个极品内鬼啊!
大帐之内,落针可闻。
所有汉中将领都死死地低着头,不敢去看张鲁那张扭曲发青的脸。
奇耻大辱!
这简直是被人按在地上,扒光了衣服,还被狠狠扇了两巴掌!
张鲁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捏着酒杯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青筋暴起。
他死死地盯着杨松,那眼神,像是要将他凌迟。
可他,不敢发作。
因为杨松说的,虽然无耻,却是事实。
人心,已经散了。
良久,张鲁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使君……玄德公的条件,是什么?”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简雍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神情恢复了使者的庄重。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张鲁,将沈潇教给他的台词,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我家主公说了,念在师君并无大恶,愿意给师君一个机会。”
“第一,汉中全境,即刻归降。兵马、钱粮、户籍,尽数上交,不得有误。”
张鲁闻言,惨然一笑,点了点头。
这是应有之意。
“第二,师君投降之后,五斗米教‘师君’之位,可继续保留。教派,也可以继续传承。”
这话一出,张鲁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狂喜。
这是他最后的念想,没想到刘备竟然愿意保留?
就连其他人,脸上也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然而,简雍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腊月的冰水,将他们从头浇到脚。
“但是!”
简雍的语气陡然转厉,那目光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张鲁喘不过气。
“教义,得改。”
“从今往后,五斗米教的教义,必须加上几条……”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让张鲁的心脏猛地一抽。
“‘信奉师君者,必先忠于主公刘备’。”
“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