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在织机的木框上跳,麦生踩着踏板,“咔嗒”一声,综片起落,经线像道开合的门,把纬线吞了进去。他手里的梭子刚穿过经纱,哑女就递来另一只缠满紫红线的梭子,两人配合得像演了千百遍的戏,不用说话,只看眼神就懂该递哪只梭。
“这花纹快出来了。”哑女凑到织好的布边,手指抚过布面,青蓝的底色上,粉紫的线像条小蛇蜿蜒着,是按她本子上画的“云纹”织的。她翻开小本子,上面画着织到一半的布,用红笔标着“今夜织完云纹段”,笔尖在纸页上顿了顿,像是在给自己加油。
春杏端着个陶碗走进来,碗里是刚熬的姜茶,热气裹着辛辣的香漫过来。“我娘说熬夜织布得喝点姜茶,”她把碗往织机旁的小凳上一放,“防着寒气侵骨头。”她看着布面上的花纹直点头,“你看这紫线在蓝里多显眼,像晚霞落在天上,比镇上布庄卖的花布好看。”
小虎抱着捆纬线走进来,线团用布包着,怕沾了灰。“刚把剩下的红绒线都缠成梭子了,”他把线团往墙角一放,“够你们织到后半夜了。”他往麦生手里塞了块糖糕,甜得能粘住牙,“垫垫肚子,等会儿踩踏板才有力气。”
麦生咬着糖糕,脚下的踏板没停,“咔嗒咔嗒”的声响在屋里荡开,像给寒夜打拍子。梭子在他手里飞,穿过经纱时带起阵微风,把油灯的光吹得晃晃悠悠。“你看这纬线得拉紧点,”他指着刚织的布边,“松了布面会松垮,不结实。”他特意把紫红线拉得比青蓝线紧些,好让花纹凸出来,像浮在布上的云。
哑女跟着调整力道,起初总掌握不好,要么拉太紧把经线扯歪了,要么太松让花纹塌下去。她有点急,额角渗出汗,麦生腾出只手拍了拍她的肩:“像揉面团似的,得有韧劲,不能死劲。”
织机转得越来越快,布面在灯光下慢慢变长,青蓝底色上的粉紫云纹像活了似的,随着布的卷起缓缓流动。窗外的北风“呜呜”刮着,撞在窗纸上发出“噗噗”声,却被屋里的织机声挡在外面,显得远了。
张叔披着棉袄走进来,手里捏着杆旱烟,没点着。“织得不错,”他凑近布面,眯眼瞅着花纹,“线走得匀,没跳线,比去年那匹布强多了。”他用烟杆轻轻敲了敲织机的横梁,“再织两尺就歇,熬夜伤精神,明儿再织也不迟。”他忽然笑了,“这布织成了,先给哑女做件新棉袄,看这紫粉花,衬她肤色。”
哑女的脸“腾”地红了,低下头,手里的梭子却更快了,像是想赶紧织完这两尺。
午夜时,姜茶喝了两碗,糖糕啃了三块,织好的布已经能铺满半张炕。麦生踩着踏板的脚有点酸,哑女递梭子的手也慢了些,可看着布面上渐渐完整的云纹,两人眼里都透着劲。
“你看这最后一朵云,”春杏指着刚织的花纹,“比前面的都圆,像个。”她帮着把织好的布卷起来,“够做件棉袄了,剩下的线能织条头巾,凑成一套。”
小虎打着哈欠收拾梭子,把空了的线轴摞在一起:“明儿我去山里砍根新的织机木,这老木有点松了,织布时总晃。”
麦生停下织机,揉了揉发酸的腰,看着卷起来的布卷,像卷着团揉碎的晚霞。寒夜的冷透过门缝钻进来,却被这布卷的暖光挡了回去。他忽然觉得,这织机转动的寒夜,像给日子纺了根线,把白天的忙碌、夜晚的专注都织进布里,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暖。
哑女把布卷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宝贝,指尖轻轻划过布面,那里还带着织机的温度。她抬头冲麦生笑,眼里的光比油灯还亮,像落了两颗星星。
窗外的风小了些,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窗棂的霜花上,亮得像撒了把碎银。屋里的油灯还亮着,织机安静地立在墙角,像个歇了工的老朋友,等着明天被再次叫醒,继续把线变成布,把日子织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