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晕在窗纸上轻轻晃,麦生坐在纺车旁,手里捏着缕弹好的棉絮,指尖捻着绒丝往锭子上绕。锭子转得越来越快,棉絮渐渐被拉成根细白的线,像从云里抽出的丝,在灯光里闪着柔和的光。车轴转动的“吱呀”声,混着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响,在冬夜里漫出暖融融的圈。
哑女端着碗热汤走进来,碗沿冒着白气,是刚熬的萝卜汤。“纺了半个时辰了?”她把汤碗往纺车旁的小凳上放,“歇会儿暖暖手,这棉线急不得,纺得匀才好织布。”她蹲下身,看着锭子上渐渐缠满的线,像绕了团雪,“你看这线,比上次的细多了,也匀了。”
麦生放下棉絮,端起汤碗喝了口,热流顺着喉咙往下淌。他看着那根棉线从指尖延伸到锭子,绒丝在拉力下绷得笔直,却不断,“前儿张叔教的‘捻三转’法子真管用,每捻三下再放线,线就不容易断。”他拿起另一缕粉绒,“这粉绒得更轻些捻,不然颜色会发暗。”
春杏抱着个竹筐推门进来,筐里是些染好的棉线,蓝的像靛,红的像霞。“我娘染的,”她把线团往桌上一放,“用苏木和靛蓝泡了三天,色牢得很,洗十遍都不掉。”她拿起麦生纺的白线,对着灯光看,“这线能当经纱,结实。粉绒纺的线做纬纱,织出来的布带点粉,好看。”
小虎扛着个新做的线架进来,木架上刻着细密的槽,是用来绕线的。“刚跟李木匠学的,”他把线架往墙边一靠,“张叔说纺好的线得绕在架子上醒一醒,过两天才好用。”他往麦生手里塞了块烤土豆,热气烫得人直换手,“填填肚子,等会儿纺线才有力气。”
麦生咬着土豆,目光落在纺车的锭子上。线越缠越厚,像给锭子戴了顶雪白的帽,车轴转得更稳了,“吱呀”声也低了些,像在哼首柔和的调子。他忽然发现粉绒纺的线真带点浅粉,在灯光下像蒙了层桃花的影,“这线给春杏妹子做块帕子,准好看。”
哑女赶紧从筐里拿出个小线轴,把粉线小心地绕上去,轴上刻着朵小棉桃,是她白天用刻刀一点点凿的。她把线轴放进个木盒里,盒里垫着软布,“单独放,别蹭了灰。”她的指尖沾着点棉绒,在盒盖上蹭出层白,像落了星子。
油灯芯“啪”地爆了个火星,照亮了墙上挂着的织布机。那是去年冬天麦生和张叔一起打的,木框上还留着刨子的痕迹,经线的位置已经拉好了几根白线,像排整齐的琴弦。“过两天线绕够了,就能上织布机了,”麦生摸着织布机的木棱,“张叔说这机子能织粗布,也能织细布,就看线纺得怎么样。”
春杏的娘也来了,手里拎着个布包,打开是些浸过蜡的线团。“这线抹了蜂蜡,”她拿起一团往麦生手里塞,“织布时经纱得抹蜡,才耐磨,不会断。”她看着锭子上的线,忽然笑,“你娘在世时,纺的线比这还细,织的布能透过光看字,可惜那手艺……”她没再说下去,眼里的光像被风吹暗的灯。
哑女赶紧给春杏娘添了碗汤,转移话题:“婶子,您看这粉线能染成更深的桃红色不?我想给虎娃织件小肚兜。”
“能啊,”春杏娘接过汤碗,眼里重又亮起来,“加把红花泡一泡,颜色就深了,像熟透的棉桃尖。”她指着粉线,“这绒细,染出来均匀,不会花。”
夜渐渐深了,纺车的“吱呀”声却没停。麦生纺白线,哑女纺粉线,春杏在旁边绕线团,小虎则负责添柴火,让屋里的温度总保持得暖暖的。棉线在锭子上慢慢生长,像把日子纺成了看得见的线,一圈圈绕着,缠成了团,也缠成了安稳。
麦生看着锭子上越来越厚的线,忽然觉得这冬夜的纺车声里,藏着比棉线更绵长的东西——藏着春种时的期盼,秋收时的踏实,还有此刻灯下的暖,把一年的辛劳,都纺成了这根细白的线,等着将来织成布,做成衣,裹住一整个冬天的暖,和来年春天,又一轮生生不息的希望。
油灯的光晕落在线团上,泛着柔和的黄,像给棉线镀了层金。哑女打了个哈欠,却还在坚持把最后一缕粉绒纺完,麦生轻轻按住她的手:“明儿再纺,线得歇,人也得歇。”他把纺车停住,锭子的余转带着线晃了晃,像在跟这夜道晚安。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照着屋里的线团,白的像雪,粉的像霞。麦生知道,这第五百六十三章的冬夜,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绕线、浆线、织布,会把这些棉线变成细密的布,把纺车声里的暖,织成穿在身上的踏实,和日子里看得见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