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刚漫过棉田的竹架,麦生就发现那棵系着红布条的“棉王”有了动静。纱袋被撑得像只饱满的绿气球,顶端裂开道细缝,露出里面褐红的桃皮,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却透着股熟透的沉劲。他屏住呼吸,指尖轻轻拨开纱袋,褐皮上的绒毛已经磨得发亮,裂缝里隐约能看见点雪白,像藏在壳里的月光。
“裂了!”哑女提着竹篮跑来,篮里是刚缝好的粗布垫,垫在臂弯里能防止摘桃时被壳尖扎伤。她往裂缝里瞅,眼里的光比秋阳还亮,“你看这絮尖,白得发透,比去年的绒长。”她从兜里掏出个小瓷盒,小心翼翼地收了点从裂缝里掉出的碎絮,“留着做胭脂,比花瓣的香更柔。”
春杏挎着竹篮走来,篮里是刚蒸的南瓜饼,热气混着秋收的气息漫过来。“张叔说这是‘笑桃’,”她把饼分给两人,“裂得越晚,絮越厚实。你看这裂缝的纹路,像不像张笑着的嘴?”她指着另一棵棉桃,那里的褐皮刚泛起浅黄,“这棵还得等三天,裂早了絮发脆,不好弹。”
小虎扛着竹筐过来,筐沿缠着软布,是怕装桃时磨破壳。“东头那片裂了七八个,”他把筐放在田埂上,“我跟王大爷借了把新剪刀,剪桃蒂时利落,免得扯伤枝桠。”他往麦生手里塞了副布手套,“去年你摘桃时被壳尖扎出好几个血泡,忘了?”
麦生戴上手套,指尖触到棉王的褐皮,粗糙的质感里藏着温乎的硬。他拿起剪刀,在蒂部轻轻一旋,棉桃“噗”地落在筐里,裂缝张得更大了,雪白的絮像云一样涌出来点,惹得哑女赶紧用布盖住,“别让飞虫钻进去”。她把棉王放在筐的最上层,像捧着件稀世的宝贝。
日头升高时,摘棉桃的人渐渐多了。村里的婶子们挎着竹篮来帮忙,说说笑笑间,褐皮的棉桃就在筐里堆成了小山。有的桃裂得彻底,絮都露了大半,像咧着嘴笑;有的只裂道小口,像抿着嘴的害羞姑娘。麦生和哑女专挑裂得透的摘,留下半裂的让太阳再晒两天,“张叔说晒透的絮弹出来更蓬松”。
“你看这颗双仁桃,”哑女举着颗裂成两半的棉桃,里面的絮分成两团,像对孪生的云,“比去年的大了圈,能弹两捧絮。”她从兜里掏出块布,上面绣着裂开的棉桃,褐线绣的壳、白线绣的絮,连裂缝里的光影都用银线勾了出来,像把这秋收的欢喜绣进了布纹里。
麦生把双仁桃放进筐里,看着婶子们把棉桃倒进大竹匾,匾里很快就铺成了褐白相间的花。他忽然想起春杏说的“花潮”,那时的粉白绚烂,如今都变成了这沉甸甸的实在,像场盛大的谢幕,却又透着新的开始——这些棉桃会变成棉胎、棉袄、棉线,把夏天的生长,变成冬天的暖。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烟袋锅里的烟叶已经点着了。他蹲在竹匾旁,拿起颗裂桃掂了掂,眼里的笑像揉开的棉絮:“好,好得很。”他把棉桃放回匾里,“这桃的分量足,絮准厚实。我年轻时候总急着摘半裂的桃,以为能多收点,结果弹出来的絮松垮垮的,不顶用。后来才明白,庄稼得等,等得越足,回报越实。”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棉堆旁吃干粮。南瓜饼的甜混着棉桃的清味,让人心里踏实。麦生咬着饼,看着竹匾里的棉桃在阳光下晒得更裂了,絮透出的白越来越亮,忽然觉得这些褐皮裂壳里藏着整个秋天的秘密——藏着花谢的静,藏着青桃的长,藏着他和哑女一整年的守护,还有那些说不出口的、暖乎乎的满足。
“下午把棉桃摊薄些晒,”春杏擦了擦嘴角,“别堆太厚,潮了容易霉。”她往麦生手里塞了个红瓤的红薯,是从灶膛里煨的,烫得人直换手,“多吃点,摘桃费力气,下午还得把晒裂的桃壳剥了呢。”
麦生捧着红薯,暖意顺着掌心往四肢漫。他看着哑女在给绣布添针脚,用金线在絮尖点了点,像落了层阳光,针脚密得像棉絮的纤维。阳光落在她的发间,几缕碎发沾着褐皮的碎屑,像落了层浅褐的霜,却暖得让人心头发颤。
午后的阳光带着秋末的热,麦生帮着小虎把棉桃摊匀在竹匾里。褐皮的桃、雪白的絮在光里晃眼,像幅绣在竹匾上的画。哑女则在旁边剥桃壳,壳子堆在筐里,能听见“咔嚓”的脆响,她说这些壳能烧成灰,“明年还能肥田,一点不糟践”。
夕阳把棉田染成金红色时,最后一颗裂桃也摘完了。麦生站在竹匾旁,看着棉桃在余晖里泛着蜜糖般的光,裂开的絮像无数只伸出的手,在召唤着丰收的序曲。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棉桃就会被剥壳、弹絮、拉线,变成温暖的棉胎、结实的棉布,把这褐皮裂壳的序曲,唱成满仓的欢歌。
晚风带着棉絮的清香掠过田埂,麦生握紧了哑女的手,她的手心沾着点棉绒,蹭在他的手背上,像落了层永远不会褪的暖。他忽然觉得,这第五百三十七章的日子,就像这裂壳的棉桃,藏着最实在的收获,最温柔的等待,只要用心走过,就会发现,所有的辛苦都开成了花,结出了果,把一年的时光,酿成了棉絮般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