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棉苗的叶瓣上打了层薄银，麦生蹲在垄沟里，鼻尖几乎贴着叶腋。那里藏着个米粒大的绿点，圆鼓鼓的，像被叶瓣小心捧着的秘密——这是今年第一颗显形的棉蕾，比去年早了五天。
“别碰它。”哑女的声音轻得像风，她举着根细竹枝，小心翼翼地拨开挡在蕾尖前的叶片。竹枝划过叶瓣，带起的露珠落在蕾上，凝成颗更小的珠，在晨光里闪着亮，像给这秘密缀了颗钻。
麦生屏住呼吸，看着那绿蕾。它裹得极紧，外层的苞叶像层贴身的小袄，边缘还带着点绒毛，摸上去软乎乎的。“它什么时候会长大？”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这刚冒头的小家伙。
哑女比划着“七天”，又张开手掌圈成个圆，意思是七天后就能长到指甲盖大，苞叶会慢慢展开些，露出里面藏着的粉色花瓣尖。她从篮里拿出片干净的棉絮，轻轻垫在蕾下的土上，“防露水淹着”。
春杏挎着陶罐走来时，正看见两人对着绿蕾出神。“哟，找着宝贝了？”她笑着蹲下来，眼里的光比晨露还亮，“这蕾长得周正，苞叶厚实，将来准能结个大棉桃。”她往罐里舀了勺稀释的骨粉水，“得给它单独补点肥，就浇在根边，别沾着蕾。”
骨粉水顺着根须渗进土里，发出“滋滋”的轻响，像蕾尖在悄悄吮吸。麦生忽然觉得这绿蕾像个贪睡的娃娃，裹在叶瓣做的被窝里，正偷偷积攒力气，等着某天突然掀被醒来。
小虎扛着锄头巡视过来，裤脚沾着的泥还带着湿气。“西头也发现几颗蕾了，”他往麦生的棉苗旁瞥了眼，“你这颗是头彩，得做个记号。”他从兜里摸出截红绳，小心地系在蕾尖上方的茎秆上，绳结打得极松，像给棉苗系了根细腰带。
红绳在风里轻轻晃，衬得绿蕾更显鲜嫩。麦生忽然觉得这蕾尖藏着好多秘密：藏着去年棉籽在土里越冬的耐心，藏着开春时芽尖顶破冻土的韧劲，藏着前几日新叶舒展时的欢喜，还藏着此刻两人屏声静气的期盼。
日头升高时，垄沟里的绿蕾渐渐多了起来。有的藏在老叶腋下，像怕见人的害羞鬼；有的顶在新抽的枝桠上，倒显得落落大方。麦生和哑女挨着棵找，把显形的蕾尖都做了记号，红绳在绿海里串成串，像挂了串小小的灯笼。
“张叔说，”春杏摘了把杂草扔进竹篮，“显蕾时得少浇水，让土壤干点，蕾才长得瓷实。水多了容易疯长叶，反倒耽误结蕾。”她指着棵叶茂蕾稀的棉苗，“你看这棵，叶子长得倒旺，蕾却少，就是水浇多了。”
麦生赶紧记下，从兜里掏出炭笔，在田埂的石头上画了个水滴，旁边打了个叉——这是他的记事法，提醒自己最近别多浇水。风拂过棉田，叶瓣“沙沙”响，像在应和这提醒。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棚子下吃干粮。麦生啃着玉米面饼，眼睛却总往红绳记号的方向瞟。他忽然发现有只蜜蜂落在离蕾尖不远的叶上，正用后腿梳理绒毛，想来是被棉田的气息吸引来的。“它是不是也在等花开？”
“早着呢，”小虎喝了口凉茶，“这蕾得长够二十天，才能轮到开花。到时候不用你喊，蜜蜂自会排着队来。”他忽然笑了，“去年你见第一朵花时，激动得把饼掉在泥里，还记得不？”
麦生的脸腾地红了，低头扒拉着饼渣。哑女偷偷往他手里塞了颗野枣，甜丝丝的，像在安慰他。枣核落在地上，滚到棚柱边，麦生忽然想，等这颗枣核发芽，说不定能和棉蕾一起长大。
午后的阳光暖得像浸了蜜，麦生帮着春杏给棉苗打老叶。那些发黄的老叶挡着光照，还耗养分，得摘掉。他捏着叶柄轻轻一掰，老叶就落了下来，露出叶腋间藏着的小蕾，像突然揭开了层面纱。
“你看，”春杏指着刚露脸的蕾，“藏得多深，若不摘老叶，它哪能晒着太阳？”她把摘下的老叶堆在田埂上，“这些能堆肥，等烂了还是棉苗的养料，一点不糟践。”
哑女则在给蕾尖旁的茎秆松绑，之前绑支架的绳结有点紧了，得松松劲。她的指尖划过红绳，像在给棉苗按摩，眼里的笑意软得像棉絮。
夕阳把棉田染成金红时，麦生数了数记号过的蕾尖，竟有二十七颗。他蹲在第一颗显形的蕾前，看着它比清晨鼓了些，苞叶边缘微微展开，像在偷偷打量这世界。
“晚安。”他对着蕾尖轻声说，像跟朋友道别说。
晚风掠过垄沟，叶瓣“沙沙”响，像蕾尖在回应。麦生知道，这些藏在叶腋间的秘密，正悄悄攒着劲，等某天突然绽开，把粉色的惊喜铺满棉田。而他要做的，就是守着这些秘密，看着它们长大，就像守着一个个即将兑现的约定，温暖又踏实。
回家的路上，他摸了摸兜里的枣核，打算明天埋在棉田边。或许明年此时，这里会站着棵小枣树，和棉苗一起，听蕾尖藏着的秘密，等花开满田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