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偏西,晒透的谷子已经装了满满五袋,沉甸甸地压在板车上。小虎吆喝着牲口,麦生在旁边扶着车把,春杏和张叔跟在后面,手里各拎着半袋筛选出的瘪谷——那是留着喂鸡鸭的。
“往这边拐,”张叔指着岔路,“新修的谷仓就在坡上,去年秋收前刚搭的,不漏雨,还防鼠。”麦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坡顶立着个青砖砌的小房子,屋顶铺着新瓦,烟囱里没冒烟,倒像是个结实的小堡垒。
到了谷仓前,小虎勒住牲口,麦生跳下车,伸手推那扇厚重的木门。门轴“吱呀”一声转开,一股干燥的谷物香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草木灰味——那是用来防蛀的。“进去看看,”张叔笑着推他,“里面宽敞着呢,够装下今年的新谷。”
谷仓里码着几排木架,架子上空空的,只角落堆着些去年的旧麻袋。麦生踮脚摸了摸木架,光滑的木板上还留着鼓物摩擦的痕迹。“这些架子是按你虎哥的主意做的,离地面一尺高,潮气浸不到,”春杏走进来,指着墙角的陶缸,“那缸里是石灰,吸潮气的,旁边的布包里是花椒,防虫子。”
小虎已经把板车赶到仓门口,喊麦生搭手:“来,把袋子递进来!”两人合力将谷袋抬上木架,麦生扶着袋底,感觉掌心被磨得发烫,却舍不得松手——这袋谷子沉甸甸的,压在架上发出“咯吱”的轻响,像在说“我们住进来啦”。
“每袋都得隔开点缝,”张叔搬来几块木板垫在袋间,“别挤太密,留着透气,不然闷久了要发霉。”他边说边在账本上记着数,“第一袋,麦生筛的,二十三斤。”麦生凑过去看,账本上密密麻麻记着往年的收成,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很认真。
春杏在仓角翻出个小布偶,是用旧布缝的,模样像只小老鼠,肚子里塞着花椒。“这是我娘做的,说能吓老鼠,”她把布偶挂在木架上,对着麦生笑,“你看它瞪着眼的样子,是不是很凶?”麦生看着那布偶歪歪扭扭的针脚,忽然想起自己枕头下的布老虎,也是春杏前几日给缝的,心里暖烘烘的。
谷袋一个个上架,木架渐渐被填满,谷仓里的香气也越来越浓。最后一袋谷子放好时,夕阳正从仓门的缝隙照进来,在谷袋上投下长长的光带,里面浮动的尘埃看得清清楚楚。“差不多了,”张叔拍了拍手上的灰,“剩下的空地,等晚稻收了再装。”
小虎往墙角撒了把草木灰,又把那袋花椒布包往谷袋旁塞了塞:“明儿我再去砍些柏树枝来,铺在架子底下,味儿冲,虫子更不敢来。”他转头看麦生,“你记着,明早来仓里转转,听听有没有‘窸窣’声,要是有,就是招了老鼠,得赶紧撒石灰。”
麦生点头应着,手指轻轻划过谷袋粗糙的表面,忽然想起晒谷时春杏说的话——“谷粒得晒透,日子得熬实”。现在看着满架的谷子,忽然懂了这话的意思:就像这些谷子,从割下来到晒透装仓,得经日晒,经筛选,经折腾,才能安安稳稳存到冬天;日子也一样,得一步一步走,一点一点攒,才能像这谷仓似的,被填得满满当当,心里踏实。
锁仓门时,麦生特意回头望了一眼,夕阳的光正慢慢退出仓门,木架上的谷袋在阴影里安静地立着,像一排守着秘密的士兵。他摸着口袋里春杏给的布老虎,觉得这谷仓里装的不只是谷子,还有这一年的汗水,和往后日子的盼头。
“走了,”小虎在门外喊他,“晚上吃新磨的谷面馒头,你春杏姐特意留了面。”麦生应着跑出去,木门“哐当”一声锁上,把满仓的谷香和暖意,都关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