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棉苗的新叶上滚成圆珠子,麦生蹲在田埂边,举着他那把用竹片削成的小尺,正给棉苗量身高。竹尺上的刻痕是小虎用刀划的,歪歪扭扭却清楚,此刻他盯着最壮的那棵苗,嘴里数着:“一寸、二寸……快到三寸了!”
“别碰着叶尖。”春杏提着竹篮走来,篮里装着刚从菜窖取的萝卜干,“量得再准,不如看着它使劲长。”她把萝卜干往石桌上一放,蹲下身看棉苗的根须——雨后的土松透了,根须在土里扎出细密的网,像给土地系了层绿丝带。
麦生把竹尺往兜里一塞,伸手去摸棉苗的茎秆,毛茸茸的像裹了层细绒。“虎哥说,长到五寸就要间苗了?”他仰头问,阳光从叶缝漏下来,在脸上晃出碎金似的光点。
“得等再长出两片真叶。”春杏用指尖掐掉棵杂草,“你看这草长得多快,不及时拔,就把棉苗的养分抢了。”她忽然往麦生手里塞了把小镰刀,“学着割草,小心别伤着苗。”
哑女抱着个陶罐从田埂那头走来,罐里是发酵好的淘米水,是昨晚特意留的,用来给棉苗追肥。她把陶罐放在垄沟边,比划着“得顺着根浇,别溅在叶上”,又拿起麦生的小竹尺,在最壮的棉苗旁比划了一下,眼里的笑意像晨露般清亮。
小虎扛着锄头过来时,麦生正笨拙地割草,镰刀在他手里不听话,差点削到棉苗的叶子。“傻小子,”小虎夺过镰刀示范,“贴着地皮割,手腕别晃。”他的动作又快又稳,杂草齐刷刷倒下,根须都露在外面,“这样草就不容易再长了。”
麦生学着样子试了试,果然顺手多了。他割着草,眼睛却总往竹尺上瞟,心里盘算着棉苗什么时候能长到五寸。忽然发现有棵苗的叶子卷了边,赶紧喊:“婶,这苗是不是病了?”
春杏凑过去看,指尖捏着卷叶轻轻展开,里面藏着只小青虫,正啃得欢。“是棉铃虫的幼虫,”她捏起虫子扔进旁边的竹篓,“还好发现得早,不然几天就能把苗啃秃。”她从篮里拿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艾草,“等下撒在垄沟里,能驱虫。”
日头爬到头顶时,田埂上的杂草已经割得差不多了。春杏把艾草揉碎了撒在棉田周围,哑女则用淘米水给每棵苗都浇了点,小虎坐在田埂上,用草绳捆着割下来的杂草,说要带回家喂牛羊。
麦生又拿起他的竹尺,给每棵棉苗都量了一遍,把高度记在地上的泥里:“最高的三寸二,最矮的才二寸五。”他有点着急,“为啥有的长得快,有的长得慢?”
“就像人吃饭,”小虎笑着说,“有的能吃,有的吃得少,长得自然不一样。”他指了指长得慢的那片,“这儿的土浅,根扎不深,等下午我来给它松松土,施点肥,保管能赶上来。”
张叔拄着拐杖来了,烟袋锅在手里转着圈。“我那几亩麦地也该追肥了,”他往棉田看了看,“你们这苗长得匀实,比去年强多了。”他忽然对麦生说,“你那竹尺不行,量不准,我给你找根布条,画上记号,比竹尺软和,不伤苗。”
麦生眼睛一亮:“真的?”他最宝贝他的竹尺,却也觉得硬邦邦的,总怕碰坏了棉苗。
“下午送过来。”张叔磕了磕烟袋,“对了,王大户家的棉苗也冒芽了,说让你虎哥去看看,他家的苗有点黄,怕是缺肥。”
小虎点头应下:“等歇完晌就去。”他往麦生手里塞了块干粮,“吃完跟我去,让你也学学看苗情。”
麦生啃着干粮,心里却惦记着张叔说的布条。他看着自己的两棵棉苗,忽然觉得它们像两个调皮的孩子,得天天看着、量着,才能长得顺顺当当。春杏在旁边教哑女辨认棉苗的叶片,说哪片是真叶,哪片是子叶,声音轻轻的,像风拂过新叶。
下午去王大户家的棉田时,麦生果然带上了他的竹尺。王大户家的棉苗确实黄瘦,叶尖还带着点焦枯,小虎蹲在垄沟里扒开土看了看,说:“土太板结,根没扎好,得先松土,再施点草木灰。”
麦生用竹尺量了量,最高的苗才二寸,比自家的矮了一截。他忽然有点得意,又有点心疼这些黄瘦的苗,忍不住用小锄头帮着松了松土。
回家的路上,张叔果然送来了布条,是块靛蓝的旧棉布,上面用红线画了寸痕,软乎乎的,摸起来比竹尺舒服多了。“这个好,”麦生把布条缠在手腕上,“再也不怕碰坏苗了。”
夕阳把棉田染成金红色,新叶在光里泛着暖绿。麦生用新布条给棉苗量身高,指尖捏着柔软的布,心里忽然明白,种地和过日子一样,不用那么硬邦邦的规矩,有时候软乎乎的心思,反倒更能把苗侍弄好。
他看着布条上的红线,像看着日子的刻度,一寸寸往上长,把田埂上的盼头,都量成了棉苗新叶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