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窖的木门被冻得发紧,小虎运了运气,猛地一推,“吱呀”一声,带着冰碴的寒气扑面而来。麦生缩着脖子跟在后头,手里攥着根松明,火苗在风里抖得像片叶子,却把窖壁的青苔照得绿油油的。
“慢点走,台阶滑。”小虎扶着麦生的胳膊,自己先往下迈了两级,脚边的碎冰被踩得“咔嚓”响。窖底比上面更冷,空气里飘着潮湿的土腥气,混着白菜和红薯的甜香,像把冬天的味道都封在了这里。
“张叔说,留种的白菜得挑芯子硬的。”春杏提着油灯跟下来,光晕在她脸上晃出层暖黄,“去年留的种杂了,长出的白菜有大有小,今年得仔细些。”她蹲在码得整整齐齐的白菜堆前,一棵棵翻看,手指敲着菜帮,听着“咚咚”的实诚声。
麦生也学着样子,抱起棵白菜摇了摇,菜叶上的水珠落在棉袄上,凉得他一激灵。“这棵晃着响,是不是不好?”他举着松明凑近看,菜心的位置隐约透着点浅绿——是要抽苔的样子。
“这棵正好。”春杏接过去,用手指剥开外层的老叶,露出里面紧实的菜芯,“你看这芯里的苔,已经冒头了,埋进土里开春就能开花结籽。”她把白菜放进竹篮,“多挑几棵,种在院角的菜畦里,等收了籽,分给王大户和张叔些。”
小虎在窖的另一头翻红薯,土筐里的红薯滚圆饱满,表皮沾着的泥还带着新鲜的湿气。“这筐红薯得留着当种,”他拿起个最大的,在手里掂了掂,“去年的红薯苗就是用这品种育的,结得多,还甜。”
麦生跑过去,把脸贴在红薯上,凉丝丝的,带着股阳光晒过的暖香。“俺能留个小的不?”他小声问,眼睛盯着个拳头大的红薯,表皮上还带着块紫红的斑。
“留着吧,”小虎笑着把红薯塞给他,“埋在炕洞里烤着吃,比蒸的甜。”
哑女蹲在窖底的角落里,正把土豆往麻袋里装。她挑的都是鸡蛋大小的土豆,表皮光滑没芽眼,见麦生过来,就往他兜里塞了两个,又比划着“这是给你当零嘴的”,让他拿回去洗干净煮着吃。
菜窖深处的寒气渐渐被油灯的暖驱散,四个人分头忙碌,竹篮里的白菜、红薯慢慢堆起来,松明的火苗在石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群跳舞的小人。麦生忽然觉得,这黑漆漆的菜窖像个藏宝库,藏着冬天的积蓄,也藏着春天的信——那些留种的白菜、红薯,不就是等着开春后,把日子铺得更厚实些吗?
“够了,”春杏把最后一棵白菜放进篮里,竹篮已经沉甸甸的,“再留些空间装萝卜,去年腌的萝卜干快吃完了,得再腌些。”她往窖壁的石缝里看了看,那里挂着串干豆角,是秋天晒的,“这豆角也得留着,泡软了炒腊肉香得很。”
小虎把装红薯的筐子摞起来,用草绳捆好:“我先送上去,你们慢慢挑萝卜。”他扛起竹篮往上走,台阶上的冰被踩得“咯吱”响,身影在窖口的光亮里忽隐忽现。
麦生帮着哑女搬萝卜,窖角的萝卜码得像堵矮墙,青白相间,看着就让人欢喜。他拿起个青萝卜,用牙啃了口,辣得直咧嘴,眼泪却笑出来:“比张叔腌的好吃!”
春杏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从兜里掏出手帕给他擦嘴:“傻孩子,生萝卜哪有腌的好吃。”她拿起个白萝卜,用指甲掐了掐,“这萝卜水分足,切了晒成干,冬天炖肉最好。”
往回走时,雪又开始下,细碎的雪沫子落在竹篮的白菜上,像撒了层糖霜。小虎扛着最重的红薯筐走在前面,脚印在雪地上踩出深深的坑,春杏和哑女提着萝卜跟在中间,麦生抱着他的小土豆,小短腿在雪地里迈得飞快,像只追着大人的小兽。
院角的菜畦已经被雪盖住,小虎找了把铁锹,把雪扫开,露出下面的黑土。春杏蹲下身,用手扒出个浅坑,把留种的白菜一棵棵埋进去,只露出菜芯的部分。“这样能挡住残雪,”她拍了拍土,“等雪化了,就能扎根了。”
麦生把自己留的小红薯埋在菜畦边,还用石头围了个小圈,像给它搭了个家。“你说它能长出苗不?”他抬头问,睫毛上的雪沫子已经化成了水珠。
“只要你常来浇水,准能。”春杏摸了摸他的头,“就像人过日子,得上心,才能有盼头。”
雪越下越密,菜窖里的收获被一一归置妥当:白菜埋进了菜畦,红薯放进了暖炕边的木箱,土豆和萝卜则码回了窖里,等着变成餐桌上的吃食。哑女往灶膛里添了柴,火“噼啪”响起来,把四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挨得紧紧的。
麦生坐在炕边,看着院角被雪重新盖住的菜畦,忽然觉得,那些埋在土里的白菜和红薯,就像揣在心里的念想,看着沉,却踏实。等开春雪化了,它们会顶着土冒出来,长出新的叶,开起新的花,把这菜窖里藏着的春信,一点点铺到阳光下,铺成满院的绿,满桌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