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正好,晒谷场被金灿灿的麦粒铺成一片海洋。小虎赤着脚在谷堆间来回翻动木锨,麦壳飞扬起来,在光里闪成细碎的星子。哑女坐在仓门口的竹凳上,手里攥着根细麻绳,正把散落的麦穗捆成小束——那些是饱满得快裂开的穗子,留着当种子正好。
“哑女你看,”小虎忽然扬起木锨,麦粒从锨刃滑落,像道金色的瀑布,“今年这麦质,磨出的面准能发得又白又喧。”
哑女抬头笑,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她刚要说话,却见村口的土路上扬起阵尘土,一辆驴车“吱呀”着停在晒谷场边。车帘掀开,跳下个穿着蓝布褂子的汉子,看见小虎就喊:“虎子!可算找着你了!”
小虎直起身,脸上的笑僵了僵:“是你啊,石头。”
被唤作石头的汉子拍了拍小虎的肩膀,力道不轻:“当年跟你说过,等我家丫头能打酱油了,就来跟你讨麦种——这不,丫头都能帮她娘烧火了。”他说着往驴车那边喊,“妮儿,快下来见过虎子叔。”
车帘里探出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躲在石头身后,手里攥着个布娃娃,眼睛却好奇地瞅着晒谷场。哑女见状,从竹篮里摸出块刚烤的麦香饼,递过去:“来,尝尝婶子做的。”
石头眼睛一亮:“这位是……?”
“我媳妇,哑女。”小虎的声音透着股得意,把木锨往地上一戳,“你要麦种啊?正好,今年留了些顶好的,颗粒饱满,保证出芽率。”
石头搓着手笑:“我就信你。当年在地里一起抗过灾,你办事我放心。”他忽然压低声音,“前几日去镇上,听见有人说……河对岸那片荒滩,你打算开了?”
小虎往谷堆上啐了口麦壳:“是有这想法。那片地荒着可惜,翻耕出来种油菜正好,开春能收一茬绿肥。”
“我跟你说,”石头凑近了些,“别单打独斗。我认识个翻地的好手,祖上是种油菜的老把式,我把他请来给你搭把手?不要工钱,管饭就行——他还能教你咋选油菜种。”
哑女忽然扯了扯小虎的衣角,指了指驴车旁的麻袋。石头见状笑道:“哦对了,给你带了点谢礼。”他弯腰解开麻袋绳,露出里面红彤彤的山楂果,“我家后山摘的,酸得够劲,泡糖水喝正好。”
小虎拎起麻袋掂了掂,沉甸甸的:“够意思。走,去仓里喝碗麦仁汤,我让哑女给你卧俩鸡蛋。”
哑女已经起身往厨房走,石头的小丫头怯生生跟在她身后,眼睛盯着她手里的麦香饼。哑女回头笑,把饼掰了半块塞给小姑娘,又指了指仓檐下挂着的玉米串——那里垂着黄澄澄的玉米,红通通的辣椒,还有几串晒干的豆角,风一吹晃晃悠悠,像串彩色的风铃。
石头看着这光景,叹道:“虎子你可以啊,这日子过得比年画还热闹。”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镇上粮站的王掌柜托我问你,新麦收了这么多,要不要走他的渠道卖些?价钱比集市高两成。”
小虎翻着木锨的手顿了顿:“再说吧。先留足自家吃的,再给邻里分点,剩下的……”他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哑女的身影在窗纸上晃,“留着给哑女做麦酱。”
石头哈哈大笑:“行,够意思。那我先把麦种拉走,过几日让老把式来寻你。”他招呼着丫头上驴车,小姑娘却攥着半块麦香饼,舍不得撒手。
哑女端着麦仁汤出来时,正看见驴车“吱呀”远去。她把碗递给小虎,自己捧着另一碗站在晒谷场边,看麦粒在风里轻轻起伏。小虎走过来,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想啥呢?”
哑女转头,鼻尖蹭过他的下巴,声音软软的:“想明年开春,荒滩上开满油菜花的样子。”
小虎低头咬了口她手里的饼:“那得叫上石头来看看,就说——这是咱跟他借的老把式种出来的。”
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金灿灿的谷堆上,像幅浸了蜜的画。仓顶的瓦片反射着光,檐下的玉米辣椒还在晃,远处的山楂树影里,仿佛已经飘来明年春天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