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晒谷场就热闹起来。小虎扛着木斗跟在张爷爷身后,脚边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带着清晨特有的凉意。谷囤已经立在谷堆旁,麦秸的纹路在晨光里泛着浅黄,像个敦实的守望者。
“装谷得讲究‘三轻两实’,”张爷爷边走边说,手里攥着根竹制的探杆,“轻倒、轻拨、轻踩,囤底要实、中层要实,这样谷粒才不会往下滑。”他用探杆敲了敲谷囤内侧,发出“咚咚”的闷响,“你听这声,够结实,装个三千斤不成问题。”
小虎学着大人的样子把木斗往谷堆里插,木斗边缘锋利,插进谷堆时发出“簌簌”的声响,金黄的谷粒从斗沿漫出来,落在他的布鞋上。“爷爷,这斗看着小,装一次能有多少斤?”
“一斗三十斤,”张爷爷帮他把木斗压实,“你年轻人力气足,一次能提两斗,慢点走,别洒了。”
小虎抱着木斗往谷囤挪,沉甸甸的谷粒在斗里晃悠,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兽。走到囤边,他学着张爷爷的样子,把木斗倾斜着往里倒,谷粒“哗啦”一声涌出来,在囤底铺出薄薄一层。
“慢着,”张爷爷拦住他,“得先在囤底铺层干稻草,防潮。你看这晨露重,谷粒受潮容易发霉。”他从旁边抱过一捆稻草,抖开铺在炕底,金黄色的稻草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和谷粒的清冽混在一起,格外好闻。
小虎蹲下来帮忙铺稻草,指尖划过草茎上的细毛,忽然想起娘说过,她小时候跟着外婆学编草席,也是这样一根一根捋顺稻草。“爷爷,这些稻草也是去年的陈草吧?”
“嗯,隔年的稻草更干燥,”张爷爷点头,“新草水分大,反倒容易坏谷。过日子就得这样,啥时候用啥东西,都得提前盘算着。”
装谷的人渐渐多起来,村里的叔伯们扛着木斗往来穿梭,笑语声混着谷粒滚动的声音,像支热闹的晨曲。小虎看见王婶正踮着脚往囤里倒谷,她的木斗里掺了些红豆,红点点缀在金黄里,格外显眼。
“王婶,您这是把家里的红豆也带来了?”小虎笑着喊。
“可不是嘛,”王婶直起腰擦汗,“昨儿听你爷爷说要装大囤,想着混点红豆进去,来年打谷时筛出来,蒸豆包吃才香。”她往小虎的木斗里舀了两瓢红豆,“给你家也添点,你娘最爱吃这个。”
小虎的木斗里顿时多了片细碎的红,像撒了把玛瑙。他谢过王婶,倒谷时特意把红豆撒在囤的角落,想着等开春晒谷时,就能给娘一个小惊喜。
日头慢慢升高,晒谷场的温度也上来了。张爷爷让小虎去树荫下歇着,自己则拿起探杆往囤里插,探杆没入谷粒的声音越来越闷,说明谷囤已经装了大半。“小虎,去把那袋石灰粉拿来,撒在炕边,防虫子。”
小虎捧着石灰粉回来时,看见张爷爷正跟几个老人围着谷囤说话。李伯用烟杆敲着囤壁:“今年这收成,比去年强多了,我家那二亩地,光小麦就收了两千斤。”
“可不是嘛,”刘叔接话,“前儿我去镇上换粮,掌柜的说,咱这的谷子饱满,愿意多给两成价。”
张爷爷摸着下巴笑:“这都多亏了小虎他爹,去年修的那道水渠,今年可派上大用场了。不然开春那阵子旱,麦子早就枯了。”
小虎心里甜滋滋的,原来爹不只是会编谷囤,还为村里做了这么多事。他以前总觉得爹沉默寡言,现在才知道,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田埂的水渠里,藏在饱满的谷粒里。
中午歇晌时,娘提着食盒来了,里面是凉好的绿豆汤和油饼。小虎喝着甜丝丝的绿豆汤,看娘帮着张奶奶给大家分油饼,忽然发现娘的鬓角有了几根白头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娘,您歇会儿吧。”他拉过娘的手,掌心有些粗糙,是常年做家务留下的痕迹。
娘拍了拍他的手背,眼里的笑意像晒暖的棉花:“看着这谷囤一点点满起来,心里踏实。你爷爷总说,谷囤满了,日子就稳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在谷囤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小虎躺在树荫下,听着大人们谈论着秋收后的打算——李伯想盖间新瓦房,刘叔打算给儿子娶媳妇,张爷爷则说要把谷囤再编大些,来年争取多装些粮。
风吹过谷囤,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应和着这些朴素的盼头。小虎看着谷囤顶端渐渐堆起的尖,忽然觉得,这金黄的谷粒里,不仅囤着粮食,还囤着一村人的日子,囤着数不清的希望。
他悄悄起身,拿起木斗,又往谷囤里倒了一斗谷。阳光落在他的背上,暖洋洋的,像披了件金色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