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那天,县城学堂的梧桐叶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金。李二柱提着个布包站在校门口,布包里是刚出锅的糖包,红糖馅混着新麦的甜,热气把布面焐出了片深色的印子。
“爹!”小禾背着书包跑出来,蓝布校服的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洗得干干净净。他扑到李二柱跟前,鼻尖还沾着点墨渍,“您咋来了?不是说秋收忙吗?”
“给你送点新麦做的糖包,先生说你最近总熬夜温书。”李二柱把布包往他手里塞,指尖触到儿子细瘦的胳膊,心里有点发酸——这孩子在学堂省吃俭用,个头倒是蹿了不少,去年做的裤子现在短了一截。
小禾打开布包,热气混着甜香扑面而来,引得旁边几个同窗直瞅。“我分你们尝尝!”他大方地拆开油纸,把糖包往同学手里递,“这是我娘做的,用今年新收的麦子磨的面,甜着呢!”
李二柱看着儿子与人分享的样子,想起他小时候护着糖块不让人碰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先生正好路过,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二柱兄弟来了?小禾这阵子进步大,上次农科知识竞赛拿了一等奖,说要把奖金寄回家买麦种呢。”
“这孩子,瞎操心。”李二柱嘴上嗔怪,心里却比吃了糖包还甜。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卷,层层打开,是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麦穗,“先生您看,这是小禾寄回来的图纸,说按这法子育种,麦子能多结三成籽,我试种了半亩,真比别的麦穗沉!”
先生接过图纸,细细看着上面的批注,连连点头:“这孩子把书本知识和实践结合得好,将来准是块搞农科的料。”他拍了拍小禾的肩膀,“下月省里有个青少年农创大赛,你把家里的新麦种带来做标本,我帮你写份申报材料。”
小禾眼睛一亮,嘴里的糖包差点掉出来:“真的?能让更多人知道咱家的麦种?”
“当然,好东西就得让大伙都学着种。”先生笑着说,“你爹把地种得这么好,你得把这手艺传得更远。”
李二柱没在县城多待,他惦记着家里的麦子——春杏一个人在地里忙,怕是午饭都顾不上吃。临走时,小禾往他布包里塞了个纸包:“这是我攒的津贴,给娘买块新布做件褂子,她总穿那件旧的。”
李二柱捏着纸包往回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麦浪。秋阳透过梧桐叶洒下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布包里的糖包还温着,甜香混着泥土的气息,在风里漫开。
回到村里时,春杏正坐在地头捆麦秆,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沾了点麦糠。“你咋才回来?锅里的玉米粥都凉了。”她嗔怪着,却把手里的捆绳递给他,“你看这新麦,穗子比往年长半寸,脱粒时准能多装两麻袋。”
李二柱放下布包,从里面掏出小禾给的钱:“你看,咱儿子给你买布的。”春杏捏着钱,眼圈有点红:“这孩子,自己在学堂舍不得花,倒惦记着我。”
两人坐在田埂上,分吃着剩下的糖包。远处的脱粒机“轰隆隆”响,新麦的碎屑在阳光下飞,像无数金色的蝴蝶。“等卖了这茬麦子,咱去给小禾买辆自行车,省得他总步行去学堂。”春杏说,指尖捻着根麦秆,“先生说他常去农科所借书,来回得走两小时。”
“中,再给他买支好钢笔,上次他信里说笔锋分叉了。”李二柱望着县城的方向,心里盘算着,“等他放假回来,让他教咱用那新式点播机,省得弯腰弓背地栽苗。”
夕阳把麦田染成了橘红色,麦穗在风里点头,像在应和他们的话。春杏突然指着远处:“你看,那片试种的麦子,穗子是不是比别的更沉?”
李二柱眯起眼望去,果然见那半亩地的麦子压弯了秆子,金黄里透着点深褐,是饱满的成色。“等小禾回来,让他再琢磨琢磨,明年咱全村都种这个品种。”他说,声音里满是期待。
夜色漫上来时,两人扛着麦捆往家走,影子在田埂上一前一后,像两棵依偎的老槐树。布包里的糖包吃完了,甜香却仿佛还沾在嘴角,像这日子,慢慢熬着,就有了化不开的暖。李二柱想起小禾在校门口的笑脸,想起先生说的农创大赛,突然觉得,这麦香不仅飘在田埂上,还飘进了学堂,飘向了更远的地方——那里有儿子的梦,也有他们一辈辈庄稼人,藏在泥土里的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