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招揽，而是近乎蛮横的宣告。元婴大能的意志，如同天倾，不容忤逆。
鹿彦祖感觉周身骨骼都在元婴无形的威压下发出细微的哀鸣，呼吸变得极其困难。声音干涩却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峰主厚爱，弟子……惶恐至极。只是……掌门令谕在前，一月之期未满，六峰未曾走完……此刻若定归属，非但违逆掌门之命，更是自乱道心。”
他再次抬出掌门和道心，这是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或许能让对方稍有顾忌的盾牌。
“狗屁的道心！狗屁的规矩！”车震眼睛一瞪，周身气血隐隐鼓荡，“老子就是规矩！在你这个阶段，老子这样的引路人才是你最大的道心！掌门师兄那边自有老子去分说，还轮不到你小子操心！少拿这些虚的搪塞老子！”
威压更盛，鹿彦祖脸色瞬间煞白，气血翻腾，险些稳不住身形。他心知，面对绝对的实力面前，单纯讲道理已然无用。
就在车震眼中凶光闪烁，似乎下一刻就要强行出手将鹿彦祖掳走之际，一直屏息凝神的柳如烟终于动了。她上前一步，并非阻拦，而是轻轻拉住车震的臂膀，声音带着清晰的敬畏却又异常坚定：“师尊，您息怒。鹿师弟……鹿师弟他并非虚言推诿，掌门谕令确有其事。而且……彩云峰他应该不会去。”
最后这句话，她像是无意间提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车震耳中。
果然，暴怒中的车震动作微微一滞，凶悍的目光扫向鹿彦祖：“嗯？你不去彩云峰？” 语气中的怒意似乎消散了一些？
鹿彦祖抓住这喘息之机，连忙点头，语气肯定：“是，弟子应该不会选择彩云峰。”
“哼！”车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去就对了！丹道固然玄妙，但那终究是外物旁支！沉迷其中，白白浪费了你这身根骨和修炼速度，迟早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材！”
鹿彦祖心中暗松半口气，面上却不敢表露，只是低声道：“峰主言重了，丹道亦是大道一途，只是……个人选择不同，不至于，不至于。” 他话语谦逊，心中却明镜似的，车震可以如此直言不讳，是因他有元婴修为和金刚峰峰主的地位，而他一个小小炼气，若敢如此评价一峰传承，那就是不知死活了。
车震眼珠转了转，大手一伸，竟一把将身旁的柳如烟揽了过来，蒲扇般的手掌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对着鹿彦祖咧嘴笑道：“鹿小子！你看老子这徒弟怎么样？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一看就是好生养的类型！你要是肯入门，老子就把如烟丫头许配给你当媳妇！怎么样？这条件够诚意了吧？”
此言一出，柳如烟那张清丽的脸颊“唰”地一下红透，仿佛要滴出血来。
她娇躯微僵，下意识地想挣脱，却又不敢用力，只能深深低下头，连耳根都染上了绯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清冷模样。
鹿彦祖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联姻搞得一愣。这场景，让他想起了彩云峰姜峰主推出李香珺的一幕。果然，这些活了数百年的老家伙，就没一个简单的，为了抢人，真是啥招都敢用。
他迅速收敛心神，对着车震躬身道：“峰主美意，弟子……心领。只是弟子一心向道，修行方是根本，实不敢分心于儿女情长。还望峰主见谅。”
“道侣双修，亦是大道坦途！岂会耽误修行？”车震大手一挥，不以为意，“互相扶持，共参大道，岂不美哉？”
“峰主所言甚是。”鹿彦祖不卑不亢，“只是弟子道心初定，唯恐心有旁骛，根基不稳。此事……还是容后再议吧。”
车震盯着鹿彦祖，看了半晌，脸上的狡黠渐渐褪去。他缓缓松开柳如烟，柳如烟立刻如同受惊的小鹿般退开两步，依旧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小子，”车震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不再有之前的火爆，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你跟老子兜了这么大圈子，推三阻四，又是掌门令，又是道心……你跟老子交个底，是不是从头到尾，你就没想过要拜入老子这金刚峰？”
空气瞬间变得凝滞。
柳如烟也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美眸中带着好奇看向鹿彦祖。
鹿彦祖迎着车震那仿佛能看透灵魂的目光，坦然点头，语气平静却清晰：“回峰主，弟子……当初确曾想过。”
车震目光微亮：“哦？那为何……”
鹿彦祖打断了他，目光直视车震，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但经过今日观摩体修之道，弟子心中已然明了。请峰主恕弟子直言——”
车震摆了摆手：“说！老子脾气是蛮横了点，但不是不讲道理的浑人！只要你小子说得在理，老子还不至于为难你一个小辈。”
得到这句承诺，鹿彦祖心中稍定，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其实，峰主心里应该比弟子更清楚。弟子并不适合走体修之路。”
鹿彦祖的话如同一块石头投入深潭，在车震心中激起涟漪。
他并没有立刻反驳，那双铜铃大眼中光芒闪烁不定，只是沉声反问：“你可知，为何此次六峰都对你如此关注，争相想要你入门？”
鹿彦祖点了点头，这个问题他早就思考过无数次。他迎着车震的目光，坦然说出自己的判断：“弟子进境远超同阶，这或许只是原因之一，甚至可能并非最主要的原因。”
“哦？”车震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一旁的柳如烟也屏住了呼吸，美眸中异彩连连，显然对鹿彦祖的分析极为感兴趣。
鹿彦祖整理了一下思绪，条理清晰地说道：“弟子以为，原因有二。”
“其一，是为了传承。”他目光扫过车震和柳如烟，“神鹤宗具体有多少弟子，弟子并不清楚。但弟子知道，一个宗门能否延续，弟子数量并非决定性因素。关键在于传承！需要有能继承衣钵、将道统发扬光大之人。若传承之人能达师父的高度，宗门至少可保传承不坠，基业长青。若是青出于蓝，那宗门延续便稳如磐石。”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说句或许狂妄的话，百万炼气弟子，其重要性，恐怕也抵不过一位真正的元婴修士。所以，寻找培养合格的传承者，是每个宗门乃至每位峰主最为核心的要务。今日换做任何一位表现出足够潜力的弟子，想必都会引来关注。只不过，弟子的情况，可能稍微特殊一些。”
车震听着，粗犷的脸上首次露出赞赏，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不错！看得透彻！老子果然没看错你，不仅资质邪门，脑子也够用！继续说！”
得到肯定，鹿彦祖心中更定，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他思考良久的原因：
“其二，是因为弟子资质尚可且至今……只修习过《引气诀》。”
他这句话说得异常清晰。
车震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鹰隼。
鹿彦祖仿佛没有看到那目光中的压力，继续平静地阐述：“弟子散修出身，侥幸入道，与众多散修不同的是，之前唯有粗浅的吐纳之法。入门后，宗门发放《引气诀》，弟子便一直修炼至今，并未接触，更未转修过任何其他属性的功法。这意味着……”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弟子的灵力根基，纯粹由《引气诀》打磨而成，未曾被任何特定属性的功法污染。现在的弟子，就像是一张白纸，根基扎实，却拥有着理论上……最大的可塑性。”
话音刚落，车震身上猛然爆发出一股凌厉至极的气息，并非针对谁，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柳如烟更是娇躯一颤，脸色微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气势所慑。
“好！好一个可塑万型的白纸！”车震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狡猾的小子！眼光毒辣，心思更是缜密！没错！你这样的弟子，太过难得了！修炼速度快是锦上添花，但这纯净无瑕的根基，以及对传承的重要性，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真正看重的！”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鹿彦祖：“不过，你只说对了两点。还有一项，是你现在这个境界还无法真正看到，也无法理解的。”
鹿彦祖心神一震，立刻收敛所有杂念，肃然躬身：“请峰主指点，弟子洗耳恭听。”
车震看着他，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气运。”
“气运？”鹿彦祖一怔，这个词汇他并不陌生，在地球时代的传说中，封神大战便是围绕着人族气运争夺展开。但他从未想过，在这个真实的修仙世界，高阶修士竟也如此看重。
“不错，就是气运！”车震语气笃定，“修炼到我们这种境界，单纯的灵气积累，肉身的锤炼，虽然依旧重要，但已非唯一。冥冥之中的气运，玄之又玄，却真实不虚！它能让你绝处逢生，能让你机缘不断，能让你避开死劫，甚至能影响你悟道破境的概率！”
他指着鹿彦祖，语气毋庸置疑：“你小子的经历，老子略有耳闻。散修之身，短短时间有此成就，屡逢巧合，得遇机缘，这本身就是大气运者的体现！寻常修士，按部就班，百年苦修，也未必能有你今日之境遇！”
鹿彦祖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车震的话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运气稍好，加上那些符文辅助，却从未从气运这个宏观角度去思考。
车震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带着若有若无的杀机，让柳如烟忍不住再次颤栗，鹿彦祖也感到心底生寒，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仿佛被无形的利刃抵住了咽喉。
“小子，你记住。”车震的目光如同万载寒冰，“像你这样的苗子，若并非出自我神鹤宗，而是在外界被我们发现……那么，在你崭露头角的第一时间，只有一个下场，就是被悄无声息地抹除掉！”
这话如同惊雷，在鹿彦祖脑海中炸响，让他瞬间通体冰凉，几乎道心失守！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修仙界的残酷。
然而，那恐怖的杀机只是一闪而逝。车震脸上的冰寒瞬间消融，重新露出粗豪的笑容，拍了拍鹿彦祖的肩膀：“哈哈，吓到了吧？不过你放心，还好你是在神鹤宗，是自己人！老子虽然蛮横，但还不至于对自己宗门的未来下黑手。”
压力骤去，鹿彦祖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心中后怕不已。
他再次深刻地认识到，实力才是根本，在没有足够力量前，过于耀眼并非完全是好事。
“所以，”车震笑容一收，两道粗眉拧成了疙瘩，“你小子既然门儿清，秀竹峰那全是娘们地方你肯定瞧不上！龙首峰……他娘的，本来是最该你去的地儿，偏让乾元老鬼那徒弟坏了事！”
他啐了一口，胸膛起伏着，像是憋着口恶气：“灵剑峰？就你这心思狡猾的性子，连剑心都没有，人剑合一的境界这辈子都不可能达到！”他越说越躁，突然抬脚踢开脚边的石子，粗着脖子吼道：“他娘的范老怪！便宜这老小子了！通天峰……通天峰他娘的就是走狗屎运，白捡你这么块料！”
他喘着粗气，狠狠瞪过来，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句：“滚吧！老子这儿不留你了！但话撂这儿——有空滚过来走动走动！做不成师徒，也得陪老子骂街！”
见车震终于放弃了强收自己为徒的念头，鹿彦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嘿嘿一笑，凑前半步：“峰主，您先别急着赶人呐，弟子其实今天来还有一事禀报……”
“少他妈废话！” 车震极不耐烦地一挥手，粗暴地打断了他，那双虎眼斜睨着鹿彦祖，目光里毫不掩饰的烦躁：“有屁就放！”
这粗暴的回应反而让鹿彦祖心里一松，他就怕车震一言不发让他滚蛋。
他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脸上堆起笑容：“峰主明鉴！弟子是想说，外门有个弟子就挺适合体修之路……”
“哼，” 不等鹿彦祖说完，车震便从鼻腔里挤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直接别过脸去，随手掸了掸衣袖，“关老子屁事。外门上千号废物，难道个个都要老子亲自过目？滚蛋！”
一句话，像盆冷水，将鹿彦祖后面精心准备的说辞都堵了回去。
“是是是，弟子多嘴，这就告退。” 鹿彦祖只好收起所有心思，老实行了一礼，转身便要离去。
“站住！”
刚走出几步，车震粗豪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显而易见的烦躁与勉强。
鹿彦祖赶紧停下脚步，转回身，只见车震依旧别着脸，不愿正眼瞧他，只是没好气地嘟囔道：“他娘的……丢了个大西瓜，血亏！捡个芝麻好歹也算口吃食……行了行了，有屁快放！说说你那芝麻是个什么玩意儿，要是敢糊弄老子，腿给你打断！”
鹿彦祖心中窃喜，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连忙躬身道：“回禀峰主，此人名叫王铁塔，人如其名，生得是虎背熊腰，力能扛鼎。说来也巧，他与弟子一样是散修出身，同期入门，最难得的是——他也只修《引气诀》！”
他顿了顿，见车震虽然仍侧着身子，但那只朝着他的耳朵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便知有戏，立刻加重了语气：“仅凭基础吐纳之法入我宗门，又只修《引气决》，还是土系灵根，这样的条件，若是埋没在外门，实在可惜，唯有峰主您这般……”
“少拍马屁！” 车震猛地转回头，粗暴地打断了他，嘴角扯出似笑非笑的弧度，“王铁塔？哼，名字倒是起得实在。他娘的，要真如你所说，倒也算颗有点嚼头的芝麻……接着说！”
“没了。”
“没了？”车震的眉头瞬间拧紧。
“嗯，没了呀！”
“你他娘的……行行行，老子自己去看便是……你干啥？”车震正不耐烦，却见鹿彦祖笑嘻嘻地伸出手，摊开在他面前。
“弟子前去彩云峰时，姜峰主曾赠予丹炉作为见面礼。如今到了您这金刚峰，以峰主您的身份气度……您看是不是……”
“滚！”
车震那震耳欲聋吼声，裹挟着元婴修士的沛然之力，如同实质的音浪，轰然炸响在金刚峰上空，久久回荡。
望着那小子怀揣着到手的好处驾着飞舟离开的背影，车震脸上的暴躁缓缓收敛，那双铜铃大眼中闪过精光，他摸了摸自己满是胡茬的下巴，低声嘟囔了一句：
“他娘的……滑不溜丢的小泥鳅，心思倒是比娘们儿的针线还密。”
一直静立一旁的柳如烟，此刻才轻轻上前半步，目光从鹿彦祖消失的方向收回，落在自己师尊那看似粗豪的侧脸上。
车震忽然嘿嘿一笑，打破了沉寂，转头看向柳如烟，目光在她依旧微红的耳根上扫过，戏谑道：“怎么？丫头，真看上那滑头小子了？”
柳如烟脸颊刚褪下的红晕瞬间又有复燃的趋势，她清冷的眸子微嗔地看了车震一眼，却不接话，只是轻声道：“师尊，那王铁塔……”
“哼，芝麻也得看看成色。”车震大手一摆，恢复了峰主的威严，“你去外门走一趟，亲眼瞧瞧。若那小子所言非虚……便带回来。”
“是，弟子明白。”柳如烟躬身领命。
金刚峰上空，似乎还隐约回荡着那一声余韵未消的——
“滚！”
金刚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