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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皱巴巴、甚至边缘沾着点不明油渍的纸条,在神崎凛司修长干净的指间显得格外碍眼。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与纸张的污浊形成鲜明对比,但他脸上没有任何嫌弃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专注。

按照上面龙飞凤舞、几乎难以辨认的地址,他在大阪东淀川区那片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小巷里不紧不慢地穿行。

阳光被密集的屋檐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中弥漫着老旧居民区特有的生活气息。最终,在一片喧闹的居民楼背后,他停下了脚步。

这地方……能叫网球场?

神崎凛司的脚步甚至没有一丝迟疑,径直走了过去。

仿佛无论前方是温布尔登的草场还是眼前的废墟,于他而言都只是需要踏足之地。

眼前是一片被时光遗忘的荒芜空地。生锈的铁丝网破洞百出,像是被顽童用石子砸穿,又像是自然腐朽的痕迹。

地面坑洼不平,几处裂缝中,顽强的杂草探出头,彰显着生命力。一切都与“规范”、“标准”这类词汇毫不相干。

场地中央,一个身材瘦小、穿着洗得发白甚至有些褪色运动服的老婆婆,正拄着一柄木制旧球拍当拐杖,身形却稳如磐石。

她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但那双眼睛,浑浊却锐利,如同经验最老到的鹰隼,穿透场上的尘埃,牢牢锁定在场中那个如火团般疯狂跳跃的身影上。

是远山金太郎。

一个仅仅凭借身体本能和爆炸性天赋就打球的孩子。

此刻,远山正在进行的训练,与其说是“一人双打”,不如说是一场精力无限宣泄的独角戏。

他在那片不平整的场地上左右狂奔,时而模拟网前截击,时而大力抽击,动作狂野不羁,充满了未经雕琢的原始力量,嘴里不时发出“嗷嗷”的、带着关西腔的怪叫,更添几分野性。

“左路!贴网!手腕压下去!你那叫拍苍蝇!”

衫婆婆的声音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粗粝质感,轻易穿透了场上的喧闹,“右路后退时脚尖外转!想扭脚吗?!蠢货!双打不是一个人撒欢!用你的心网!预判你想象中那个搭档的位置!不是用你的蛮力!”

远山金太郎被她吼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动作勉强跟着调整,但那份根植于骨髓的狂野底子丝毫未变,只是套上了一层笨拙的约束。

神崎凛司悄然停在铁丝网破洞的外侧,双手插在立海大标配的土黄色外套口袋里,眼神平静无波地观察着。

在他受过最严苛训练的眼睛里,远山的动作充满了漏洞,力量感十足却逸散严重,节奏单一缺乏变化,完全依靠那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在硬撑。

这种网球,野蛮生长,充满了未来的可能性,但此刻,在他眼中,还太嫩,太粗糙。

直到一球练习结束,远山呼哧带喘地停下,汗水顺着他橙红色的短发滴落,神崎才抬手,不轻不重地、极其规律地鼓了三下掌。

“啪、啪、啪。”

掌声清晰,不大,却像某种仪式的开端,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一人成双,想法不错。不愧是衫婆婆。”

他的声音平稳,语调几乎没有起伏,听不出是真心赞扬还是礼貌性的敷衍。

衫婆婆猛地转过头,那双鹰眼瞬间锁定了他,目光疏离而锐利,带着常年居于指导者地位的威严。

“小子,哪来的?”

神崎凛司上前几步,隔着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微微躬身,动作优雅而标准,带着立海大王者之师浸润出的无形气场,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

“立海大附属中学,神崎凛司。”

他直起身,目光坦然迎向衫婆婆的审视,“久仰您培养新人的能力,特来请教。并希望,获得U17训练营的推荐资格。”

他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或迂回,直接道明来意,仿佛时间宝贵,不容浪费。

衫婆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脸上的皱纹堆叠出嘲讽的弧度:“U17?又一个。你当我是售票处?还是慈善机构?”

“婆婆!婆婆!”

远山金太郎像颗被点燃的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双手用力抓住吱呀作响的铁丝网,眼睛亮得惊人,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死死盯着神态自若的神崎。

“打一场!跟我打一场吧!羽海的!羽海的肯定都很厉害!”

他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球拍,迫不及待,仿佛刚才训练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

衫婆婆那双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在神崎身上停留了片刻,像是感受到了这个冷静得过分少年身上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淡淡开口,话却是对两人说的:“行啊,小金,你去试试。”

她的目光转向神崎,带着掂量,“让我看看,你这立海大的‘请教’,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太好啦!”

远山欢呼一声,几乎是用撞的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铁丝网门,蹦跳着进入场内,快速跑到自己的半场,迫不及待地喊道:“来来来!立海的!吃我一记超级百万吨奇幻豪华火山喷发球!”

神崎凛司面色如常,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因为这夸张的招式名称而产生丝毫波动。

他缓步走进场地,脚下的凹凸不平似乎完全影响不了他身体的平衡与稳定。

“请多指教。”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对他而言,踏进这个场地,更像是一场早已预知结果的指导赛,而非关乎资格的考验。

比赛开始。

远山金太郎的发球确实声势骇人。

他将网球高高抛起,身体随之舒展跃起,挥拍动作充满野性——力量感十足,网球如同出膛炮弹般,带着呼啸的风声,轰向神崎的半场。

对于寻常国中生而言,这无疑是难以招架的重炮,足以震慑心神。

但在神崎凛司眼中,这球轨迹清晰可见,力量虽猛却缺乏足够精妙的旋转和落点变化,过于直来直往。

他甚至没有大幅移动,只是精准地侧身,小幅度引拍,在球弹起的瞬间,手腕极其隐蔽地一抖、一压,动作简洁到了极致。

“啪!”

一声清脆短促,几乎不像是在回击重球的响声。

没有想象中的激烈对撞,那记声势浩大的“超级百万吨奇幻豪华火山喷发球”如同被无形的手掌瞬间按住了势头,以一种温顺得不可思议的姿态,带着急剧的下旋,贴着网带轻盈掠过。

然后在远山金太郎前半场的发球区内轻轻一点,球速骤减,几乎没有弹起,就朝着网袋方向无力地滚了回去。

零式……削球?不,略有不同,少了几分优雅,多了几分实用的冷硬。

远山金太郎还保持着冲上前准备截击的姿势,整个人却僵在了原地,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那声准备好的、庆祝得分或者鼓励自己的“嗷”彻底卡在了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嗬”。

衫婆婆的眼中,一丝极淡的精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诶?!怎、怎么回事?”

远山反应过来,指着那颗还在轻微滚动的网球,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像看到了什么违反物理定律的事情,“它、它怎么不弹起来?”

神崎凛司缓缓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形乱的袖口,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得意:“继续。”

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远山愣了一下,随即那股不服输的劲头被彻底激了起来。

他嗷嗷叫着,跑去捡起球,再次发球。

这次,他学乖了,不敢再用那种全力爆发、破绽明显的招式,而是尝试将球打向边角,试图调动神崎。

然而,无论他将球打向哪里,角度多么刁钻,神崎凛司总能提前一步,恰到好处地出现在球的落点。

他的移动看似闲庭信步,没有远山那种爆炸性的、肉眼难以捕捉的绝对速度,却高效得令人窒息,每一步都仿佛经过精确计算。

每一次回击都精准地打在远山最不舒服、最需要调整步伐的位置,角度刁钻,旋转诡异,让远山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发泄。

远山引以为傲的速度和力量,在神崎密不透风的掌控、远超当前层次的技术和近乎预知般的比赛阅读能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

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水搏斗,所有的力量都被无声无息地吞噬、化解,连一丝涟漪都难以激起。

神崎甚至没有出汗,呼吸平稳如初,眼神依旧冷静得像冰封的湖面,仿佛刚才进行的只是一场轻松的热身练习。

“脚步太乱。”

神崎在一次几乎站在原地就轻松写意地回击后,淡淡开口,如同教练在指点缺乏经验的队员,“预判不是靠猜,是基于对手的姿势、引拍角度和重心变化。”

“力量分散。”又一次精准的底线深区压线球,让远山徒劳地反向狂奔后,神崎再次点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集中一点,比盲目发力有效。”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在远山狂野奔放、依赖本能的网球理念最薄弱处。

没有嘲讽,没有轻蔑,只有陈述事实般的冷静,而这种冷静,反而更让人感到一种难以逾越的距离感。

衫婆婆始终拄着球拍,默默看着。

她看到神崎凛司那近乎完美、找不到明显短板的基础技术,看到他那冷静到可怕的比赛阅读能力和掌控力,看到他那份举重若轻、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气场。

这确实不是普通国中生的水平,这是已经跨入到更高层次门槛、经历过系统而严酷训练后才能磨砺出的实力。

远山这小子,输得不冤。

甚至,这差距比看上去更大。

终于,在一次拼尽全力的鱼跃救球失败后,远山金太郎重重喘着粗气,像离水的鱼一样,双手撑在膝盖上,汗水滴滴答答落在干涸开裂的土地上,迅速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抬起头,看着对面连发型都没乱、呼吸平稳的神崎凛司,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被彻底碾压的挫败。

这家伙……强得像个怪物!

和之前遇到的那些对手完全不一样!

和婆婆给人的感觉一样!

根本……根本找不到任何办法!

神崎凛司没有再看狼狈的远山,而是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观战的衫婆婆,微微颔首:“承让。”

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胜利的喜悦。

衫婆婆浑浊的眼睛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秒钟,场地上只剩下远山粗重得像风箱般的喘息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

她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皱纹像是石刻的一般:“马马虎虎,还算有点样子。”

她顿了顿,不容置疑地命令道,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明天清早,五点。这里。”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迟到,就直接滚蛋。”

说完,不再理会场内的两人,转身拄着那柄旧球拍,慢悠悠地、一步一顿地朝着空地另一头那间低矮的平房走去。

远山金太郎看着婆婆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脸平静、仿佛刚才只是散了散步的神崎,用力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和可能混合着的尘土,眼神中的挫败很快被一种混合着强烈不甘和更加强烈好奇的光芒取代。

他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球拍。

神崎凛司站在原地,看着衫婆婆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他知道,刚才这场单方面的碾压,或许证明了他拥有超越普通国中生的实力,但绝不足以真正打动这位眼光毒辣的婆婆。

她看重的,恐怕远不止于技术和胜负。

这场“请教”,才刚刚开始。

当晚,神崎凛司在附近一家商务旅馆住下。

房间狭小逼仄,仅能容纳一床一桌一椅,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但他并不在意这些,立海大的训练营条件虽好,他却从不眷恋物质享受。

冲完一个简单的热水澡,驱散了些许疲惫,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t恤,坐在书桌前,摊开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台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留下干净利落的字迹。

“远山金太郎,原始天赋极高,身体协调性与爆发力属顶尖,直觉型选手。弱点:技术粗糙,战术意识几乎为零,情绪易波动,过于依赖本能……”

“衫婆婆,‘心网’理念……强调预判、感知与双打配合意识,或与精神力的初步运用相关?其训练方式看似粗放,实则针对性极强,旨在弥补远山基础与意识短板……”

“我的网球,技术、体能、战术均已按计划打磨至现阶段极致。然,U17门槛之上,‘基础’与‘极致’之后,何为进境?精神层面?亦或……”

他合上笔记本,关掉台灯。

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远处大阪市的霓虹灯光,在窗帘缝隙中投下微弱的光带。

神崎凛司躺在狭窄的床上,闭上眼睛。

明天的清晨五点,会是一个开始,还是又一个证明此地无用的终点?

他需要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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