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水,仿佛无穷无尽,带着一股执拗的、要将整个城市都浸泡透的狠劲儿。天色总是沉甸甸地压着,铅灰色的云层厚重得撕不开一道口子,往往下午三四点钟,室内的光线就昏暗得必须点灯。湿冷的空气无孔不入,钻进人的骨缝里,带来一种黏腻的、挥之不去的寒意。
蓝梦蜷缩在“星语占卜”店里那张最舒适的旧沙发里,腿上盖着一条略显陈旧的羊绒薄毯,望着窗外被连绵雨幕冲刷得一片模糊、泛着冰冷水光的街道,眼神有些放空。猫灵则对这样持续性的恶劣天气表现出了极大的生理性(或者说灵体性)不适,它言之凿凿地声称,这种不见天日的连绵阴雨严重阻碍了“天地间清阳之气的正常流转与交汇”,导致它赖以存在的灵体能量“运行滞涩,循环不畅”。此刻,它正像一块被雨水打湿后又被随意丢弃的抹布,有气无力、软塌塌地耷拉在书架最高层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梦的解析》上,连平日里最让它痴迷、能玩上大半天的彩虹毛线团都失去了吸引力,滚落在角落积灰。
“这鬼天气……再这么下下去,本王的魂体核心都要受潮、发霉,甚至长出五彩斑斓的灵体蘑菇了……”猫灵的声音带着一股被湿气浸润后的、拖泥带水般的慵懒和抱怨,“小蓝子,行行好,把那个落地的大家伙(指除湿器)打开吧?嗡嗡声本王忍了!或者,点上一盘上好的檀香驱驱这满屋子的晦气与水煞?本王明确地感觉到,能量循环枢纽的位置,已经开始有冷凝水珠在形成了……”
蓝梦把自己往毯子里又缩了缩,只露出一个脑袋,没好气地回敬:“你是纯粹的能量聚合体,不是棉花或者海绵!还长蘑菇?你怎么不说你要光合作用呢?忍着!气象预报说了,后天转晴。”
“你这是对高维灵体生命形态缺乏最基本的认知与同理心!”猫灵试图振作起来反驳,但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绵长的、逼真的(拟态)哈欠打断,显得底气全无,只剩下满满的倦怠。
就在这一片被雨水和倦意笼罩的、近乎凝固的氛围里,一股极其锐利、凝聚、带着若有若无的硝烟气息与淡淡血腥味、却又奇异地混杂着一种强烈到化不开的“未完成”感与近乎本能的职责执念的能量波动,如同撕裂雨幕的狙击子弹,骤然、精准地刺穿了店内的沉闷!这股能量充满了某种刻板的纪律性、明确的目标指向性,带着一种长期训练形成的、深入骨髓的紧绷感,以及……一种任务功败垂成所带来的、巨大而深沉的不甘与遗憾。
猫灵如同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瞬间从那种“受潮抹布”的状态中弹射而起,灵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拟态的眼睛里射出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警惕地扫视着能量传来的方向:“有情况!是犬类的灵体!但……绝非普通的家犬或者流浪狗!这能量频率非常特殊,带着……秩序、追踪、扑咬、警戒……还有明显的战斗痕迹残留!很强的执念,但不是私怨,更像是……公事未了?使命未竟?”
蓝梦也猛地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毯子滑落一半也浑然不觉。这股能量让她下意识地联想到了那些身着笔挺制服、肩负着特殊使命的身影。如此强烈、纯粹且充满职业特征的执念,竟然附着在一只犬类的灵魂之上,这实在是非常罕见且引人深思。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感知,占卜店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带进一股外面清冷潮湿的空气和淡淡的泥土腥气。一个穿着深蓝色警用作训服、肩膀和后背都被雨水洇湿了大片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面容线条刚毅,皮肤是常年户外训练留下的古铜色,但一双眼睛却布满了血丝,眼神深处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被努力压抑着的、深切的悲痛。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证物袋,袋子里装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边缘磨损严重、皮质发暗却依旧能看清上面烙印的编号和“警”字的项圈。
“请问,您就是蓝梦女士吗?”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带着一种极力克制却依旧泄露出来的情感波动,“我叫陈锋,是市局刑侦支队警犬大队的训导员。我……为我曾经的搭档,阿威而来。”
陈锋在蓝梦的示意下,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动作略显僵硬。他将那个装着项圈的证物袋极其轻柔地放在桌面上,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个项圈,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阿威,是一条德国牧羊犬,血统纯正,素质顶尖。是我亲自去基地,从它八个月大,还带着点奶膘的时候,就开始一手带起来的搭档。”他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属于“老父亲”般的骄傲,但这骄傲很快就被巨大的失落和空荡感所淹没。
“它是我带过最优秀、最通人性、也最拼命的警犬,没有之一。”陈锋继续说道,语气变得沉重,“追踪、搜捕、鉴别物证、治安巡逻……样样顶尖。我们一起出过上百次任务,它立过三次个人三等功。它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更是我可以毫无保留将后背交给它的战友。”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艰涩:“半个月前,我们接到命令,追捕一伙极其狡猾、流窜多地作案的入室抢劫团伙。根据线索,我们最终锁定了他们在城西那片待拆迁的、地形复杂的烂尾楼区里的一个临时窝点。行动那天晚上,下着跟现在差不多大的雨。阿威它……它一如既往地冲在最前面……”
陈锋的话语停顿了,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眶有些发红:“那帮丧心病狂的混蛋……在里面设置了简单的、但却极其恶毒的物理陷阱。阿威为了掩护我,替我挡住了从暗处弹射出来的、淬了不知道什么毒液的尖锐铁片……它的后腿,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我们最终成功抓住了那伙人,一个没跑掉。但是阿威……因为毒素烈性太强,发作太快,尽管我们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兽医院……它还是……还是没能救回来……”
他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案子,从法律程序上来说,算是破了,主犯从犯都落了网。但是,根据我们前期掌握的情报,以及后续审讯中几个边缘嫌疑人断断续续、语焉不详的口供,这个团伙应该还有一笔数额不小的赃款,没有被我们起获。很可能就藏在那片烂尾楼区的某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那是好多户老百姓的血汗钱,救命钱!可是……可是我们事后带着队里其他几条优秀的警犬,把那片烂尾楼区像篦头发一样,来回梳理了无数遍,几乎每一块砖头都翻过来看了,就是……就是找不到!”
“然后,大概从一周前开始,怪事就接连发生了。”陈锋抬起头,目光直视蓝梦,眼神里混杂着职业性的困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却又无比强烈的期盼,“首先是在阿威牺牲的那栋特定的烂尾楼里,还有附近一小片区域,晚上留下来蹲守或者巡逻的同事,偶尔会清晰地听到狗叫声。不是寻常宠物狗那种漫无目的的吠叫,而是……而是警犬在执行警戒或者发现目标时,那种短促、有力、充满警示意味的低吼!声音来源飘忽不定,但感觉就在附近。有时候,我们带着执行任务的活体警犬经过那片区域,那些受过严格训练的警犬会突然变得异常兴奋和焦躁,对着空无一物的墙角、或者某段废弃的通风管道,做出标准的示警反应,压低前身,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可我们无论怎么检查,那里都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更让我个人感到……无法解释的是,”他伸手指向桌上那个证物袋里的项圈,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阿威……火化之后,我留下了它生前一直戴着的这个项圈,想留个念想。就放在我宿舍的床头柜上。可是最近这几天,我每天晚上,只要一睡着,就必定会做同一个梦……梦里,阿威就蹲在我床前,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雨地里回来,后腿的位置还在往外渗着暗红色的血……但它既不叫唤,也不像生前那样亲昵地蹭我,只是用那双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充满了智慧与坚毅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然后,它一次又一次地、固执地、用它的鼻子,非常用力地,去拱我卧室角落里那个它以前专门用来放它心爱玩具的旧纸箱子……我每次都会从这个重复的梦里惊醒,浑身冷汗。醒来后,我立刻去检查那个纸箱,里面除了它玩旧的几个橡胶骨头、一个磨牙球,什么都没有……”
陈锋的眼神里充满了近乎绝望的恳求,这种情绪出现在他这样一位硬汉脸上,显得格外令人动容:“蓝女士,我知道我说的这些,听起来非常不科学,非常荒谬,甚至有点……神经质。但是,我有一种无比强烈的、来自直觉的预感,是阿威!是它的魂,还在那里!它还有未完成的任务,它放心不下!它在用它能想到的、唯一可能的方式提醒我!那笔赃款,一定还藏在烂尾楼区!可是我们找不到……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经人打听,冒昧来找您。我想请您帮忙,能不能……试着和阿威‘沟通’一下?哪怕只是得到一点点模糊的提示?问问它,它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那笔老百姓的血汗钱,到底被那帮天杀的藏在了哪里?”
猫灵早已悄无声息地飘到那个承载着太多记忆与情感的项圈旁边,拟态的鼻子(虚影)几乎要贴上去,仔细感应着上面残留的、与陈锋血脉相连般的忠诚伙伴的浓烈气息,以及那份至死不渝的职责执念。它回到蓝梦肩头,通过灵契传递来的意念,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肃穆:“这个犬类灵体……能量等级非常高,意志也极其纯粹、坚韧。它的核心执念,完全围绕着‘未完成的任务’和‘与生俱来的职责’。它确实在拼命地尝试沟通,用尽了它作为警犬所熟悉的一切‘工作语言’和它所能调动的全部灵体能量。那个旧纸箱……在它的意识映射里,很可能是一个它生前非常熟悉的、代表着‘隐藏物品’或者‘需要重点关注的地点’的符号。烂尾楼区那边……能量场非常混乱,掺杂着很多负面情绪和废墟本身的死寂之气,但阿威那股独特的、锐利的意念,像探照灯一样,牢牢地锁定在其中某一个非常具体、极其隐蔽的物理坐标上。”
蓝梦看着陈锋那双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不肯熄灭的希望火焰的眼睛,心中深受震动。这并非为了个人私利或欲望,而是为了完结一位忠诚战士以生命践行的最后使命,是为了追回本该属于无辜受害者的财产,是为了给生死与共的战友一个彻底的交代。
“陈警官,我必须坦诚地告诉您,”蓝梦的语气非常认真,“我无法保证一定能够成功建立有效的沟通,或者得到您想要的明确答案。灵体之间的信息传递,很多时候是模糊的、象征性的,充满了不确定性。但是,我们可以尽力一试。去那个烂尾楼区,去阿威最后战斗和牺牲的地方,带上这个蕴含着它强烈气息的项圈。或许,在那个特定的环境里,在它执念最强的地点,我们能捕捉到更清晰、更直接的讯息。”
当天晚上,持续了多日的雨水终于暂时停歇,但夜空依旧如同被泼了浓墨,阴沉得没有一丝星光月光。城西那片待拆迁的烂尾楼区,在夜色中如同一个匍匐在地的、由钢筋混凝土构成的巨大怪兽的残骸,沉默地矗立在荒草丛生、泥泞不堪的土地上。断壁残垣在带着湿气的夜风中显得格外狰狞阴森。陈锋开着那辆满是泥点的警用越野车,载着蓝梦和处于隐形状态的猫灵,再次来到了那栋吞噬了他战友生命的烂尾楼前。
车刚停稳,一股混合着水泥粉尘、腐烂垃圾、潮湿霉菌和某种无形压抑感的荒凉破败气息,便扑面而来。猫灵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弥漫在空气中、那一缕属于阿威的、锐利如刀锋般执着不肯散去的能量痕迹,它像一条无形却坚韧的丝线,在混乱的能量场中,清晰地指引着一个方向。
“跟着本王的感觉走。”猫灵对蓝梦传递过一道坚定的意念。
陈锋紧紧握着那个装有阿威项圈的证物袋,仿佛能从上面汲取力量和勇气,他神情肃穆,眼神警惕地跟在蓝梦身后。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满是碎砖块、裸露钢筋和废弃建材的楼体内部,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切割出片片晃动的阴影。
猫灵在一处看似平平无奇、通往下方空间的、破损严重的楼梯口停了下来。楼梯向下延伸,隐入更深的黑暗之中,散发着一股更浓重的霉味和说不清的污浊气息。“这里的能量反应最强,也最集中,”它通过灵契告知蓝梦,“阿威的意念,像钉子一样,反复地、执拗地指向这个向下的空间。”
下面似乎是一个被废弃已久的地下室,或者原本规划的地下停车场入口,里面空间不大,堆满了不知名的建筑垃圾和生活垃圾,漆黑一片,手电光扫过,只能看到破烂和厚厚的积尘。
“这个地方,我们反复搜查过很多次了,”陈锋皱着眉,语气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下面空间很有限,几乎是一目了然,每个角落我们都用手摸过,用探针敲过,根本没有能藏得下那么多现金的地方。”
猫灵却悬浮在地下室中央那片相对空旷一点的地面上空,灵体散发出微弱的、如同呼吸般脉动的光芒,似乎在极其仔细地分辨、过滤着阿威残留的“示警”意念所聚焦的那个极其细微的“能量奇点”。那感觉,就像最优秀的警犬在复杂的气味环境中,最终将全部注意力锁定在某个最可疑的、气味源最集中的具体位置。
它的“感知”如同无形的扫描仪,掠过一堆堆垃圾,扫过斑驳的墙壁,最终,牢牢地锁定在了地下室最里面一个角落,一个半埋在碎石、泥土和塑料袋里的、看起来像是废弃大型水泥管道接口的圆形构件上。那构件直径约半米,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锈迹和污垢,与周围肮脏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毫不起眼,任何人路过都会将其视为无数建筑垃圾中的普通一员。
“是这里!绝对没错!”猫灵的意念带着斩钉截铁的肯定,“阿威那股强烈的、带着焦急和催促意味的意念,像探照灯的光束一样,死死地‘钉’在了这个水泥构件上!它的目标不是整个地下室,也不是那堆垃圾,就是特指这个玩意儿!”
陈锋将信将疑,但还是立刻上前,戴着手套,用力试图搬动或者转动那个水泥构件。但构件埋得很深,与周围的地基和碎石紧紧卡在一起,纹丝不动。他返回车上,拿来常备的撬棍和一把工兵铲,再次回到地下室,开始清理构件周围的杂物。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汗水浸湿了他的作训服内衬,才将构件周围的一部分泥土和碎石清理开来。当他的手电光柱调整角度,极其仔细地照射构件底部与地面连接的缝隙时,陈锋的身体猛地一震,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清晰地看到,在构件底部靠近地面的位置,有几道极其新鲜、与其他陈旧痕迹截然不同的、深深的抓痕!那绝不是人类工具留下的,更像是某种动物用尽全力、反复抓挠留下的!而在抓痕旁边的缝隙里,赫然卡着几根深色的、坚硬且粗壮的动物毛发——那正是德国牧羊犬特有的毛发!
“是阿威!是它!它当时一定是在这里发现了什么!它想弄开这里!它拼命地抓过这里!”陈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之前的失望和困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和重新燃起的希望。
他们继续奋力挖掘和撬动,工具与水泥、石头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最终,在撬棍和工兵铲的合力作用下,那个看似实心的水泥构件被成功地撬开了一道缝隙,并且被艰难地移开了大半。这时,他们才震惊地发现,这个构件并非完全实心,其底部与混凝土地基之间,竟然有一个被巧妙利用原有缝隙和阴影伪装过的、极其狭窄、仅能勉强容一只体型较小的动物侧身钻入的洞口!洞口向下延伸,手电光探入,隐约可见下面似乎另有一个被刻意挖掘出来的、不大的隐藏空间!
陈锋立刻呼叫了增援。很快,几名带着专业破拆和照明工具的警员赶到现场。在更强大的工具和更专业的操作下,那个水泥构件被彻底移开,露出了下面一个约一米见方、深约半米的小型地下储藏间!而在这个狭小、阴暗、散发着土腥味的空间的角落里,赫然整齐地码放着几个用厚实黑色防水布紧密包裹、外面还缠着好几层防水胶带的包裹!
小心地将包裹取出,打开层层包裹,里面露出的,正是一捆捆码放整齐、数额惊人的现金!经过初步清点和核对,正是那伙入室抢劫团伙未能及时转移的、大部分赃款!
赃款被成功起获,案件取得了突破性的、圆满的进展。陈锋站在地下室的入口,怀里抱着那几个沉甸甸的、象征着任务最终完成的赃款包裹,眼眶通红,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高高举起那个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装着阿威项圈的证物袋,仰起头,对着漆黑一片的烂尾楼穹顶,声音哽咽却用尽全力地喊道:“阿威!好兄弟!你看到了吗?!你未完成的任务,我们替你完成了!你最后的示警,我们收到了!这笔老百姓的血汗钱,找回来了!你可以……安心了!放心地……走吧!”
随着他这发自肺腑、声嘶力竭的呼喊,猫灵清晰地看到,一股凝练得如同实质、带着淡淡硝烟与无比纯净的忠诚气息的灵体,从虚空中缓缓浮现出清晰的轮廓——那正是一条体型矫健、神态威武的德国牧羊犬,正是阿威!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看了看激动不已的陈锋,又看了看那些被起获的赃款,眼神里似乎流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最后,它转向蓝梦和猫灵的方向,拟态的头颅微微低下,仿佛在进行一次郑重的、无声的感谢与告别。它身上那股一直紧绷着、支撑着它滞留于此的、强烈的未竟执念,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而彻底地消融、褪去。它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柔和,充满了安宁,最终化作点点如同夏夜星河般璀璨、纯净的光芒,悄无声息地消散在清冷的夜空之下。这一次,它是真正地、了无牵挂地、带着使命达成的荣耀与平静,离开了这个它曾经奋战和守护的世界。
一颗异常纯净、闪烁着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金属般冷冽光泽、内部却又蕴含着如同太阳般温暖的忠诚与职责金光的星尘,在烂尾楼区这片刚刚见证了奇迹的上空缓缓凝聚、成形。它没有任何杂质,没有怨怼,只有纯粹的任务达成后的释然、荣耀与平静的辉光。这颗象征着极致忠诚与使命必达的星尘,缓缓地、庄严地融入猫灵脖颈上那条记录着漫长功德旅程的虚幻项链,成为了第一百三十三颗铭刻着非凡意义的光点。
“第一百三十三颗了。”猫灵凝视着项链上那新增的、光芒纯粹而耀眼的星尘,沉默了很长时间,没有像往常那样进行任何点评或吐槽。雨后的夜风格外清冷,吹动着陈锋被汗水与泪水浸湿的鬓角,也吹动着这片刚刚恢复宁静的土地。
蓝梦看着这位情义深重、坚信战友直至最后的硬汉训导员,看着他朝着阿威最后消失的方向,抬起颤抖的手,郑重地、标准地敬了一个军礼,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敬意。她轻声道,声音融入了夜风之中:“有些忠诚,能够跨越生与死的绝对界限。有些职责,刻入了灵魂深处,至死方休,甚至……至死未休。人性的光辉,不仅仅在于拥有如此忠诚无畏、使命必达的伙伴,也在于拥有这样愿意摒弃成见、坚信不疑、并最终坚持完成伙伴遗志的、同样值得尊敬的人。”
陈锋保持着敬礼的姿势,久久没有放下。夜色中,那个凝固的军礼,是对一位无言的、却完成了最后嘱托的战友,最崇高、最深刻的告别与致敬。烂尾楼区依旧在夜色中沉默地矗立,荒凉而破败,但今夜,在这里,完成了一场超越生命形态的、关于忠诚、职责与信任的壮丽诗篇,完成了一场跨越生死的、完美的使命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