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赵青柳所料,短短六个月后,丰庆果然再度踏入司徒真人的洞府。
两人会面不过半日,丰庆便飘然离去,神色间看不出喜怒。
一日之后,一直深居简出的司徒真人竟破例踏出仙山,乘着一头通体雪白的灵鹿,周身环绕七彩霞光,踏云直向玄穹真君所在的九天殿而去。
这一动静立即惊动了各方势力安插在暗处的眼线。只见数道传讯符化作流光没入云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各大势力首领的案头都已呈上密报。
这些执掌一方权柄的人物阅罢讯息,眼中皆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随即纷纷召来心腹,下达了相同的指令——是时候趁水浅时,出手捞鱼了。
....
外事堂高耸的塔楼顶层,赵青柳正伏案批阅文书。当传讯符的灵光在她掌心消散时,这位素来沉稳的执事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浅笑。
她屈指轻叩紫檀木桌,静候在外的亲随应声而入,垂首恭立。
“执事有何吩咐?”
赵青柳并未抬头,笔锋依然在卷宗上游走,声音却清晰如玉石相击:“去禀告堂主,就说水已退尽,鱼群现踪。至于堂主与诸位同僚能网获几何……”她终于搁下朱笔,目光掠过窗外翻涌的云海,“全看各自造化了。”
亲随领命退出时,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叩击声。赵青柳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敲打着桌案,如同棋手在决胜时刻落子前的沉吟。
整座外事堂依然维持着往日的井然有序,但空气中已然弥漫开山雨欲来的紧绷气息。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暗金色的传讯符,符纸在她指间微微颤动。指尖抚过符纸上朱砂绘制的纹路时,她低声轻语:“终究还是实力不足。”这声叹息轻得几乎要被书架上古籍的墨香淹没,却道尽了她此刻最深的无奈。
神念微动,传讯符骤然亮起一道流光,那光芒如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
她缓缓转向雕花木窗,目光越过层层云海,投向遥远的天际。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凝结着凛冽的寒意,虽未发一言,却仿佛已道尽千言万语。
与此同时,在千里外的洞府中,何太叔正盘膝坐在寒玉榻上闭关冥想。周身灵力流转不息,在虚空中勾勒出淡淡的金色轨迹。
突然,他腰间的储物袋无风自开,一枚与赵青柳手中同源的传讯符破袋而出,悬停在他面前三尺之处,散发出柔和却急切的光芒。
何太叔闭合的双眼骤然睁开,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他注视着传讯符,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洞府中回荡片刻,随后符纸便自行燃尽,化作点点星辉消散在空气中。
得到消息的何太叔长身而起,原本平静的面容上掠过一丝凝重。他袖袍一挥,洞府禁制应声而开,整个人化作一道耀眼的金虹破空而出。待光芒稍敛,他已稳稳立于飞剑之上,衣袂在云端猎猎作响。
他的目光如电,直射向遥远方向的钟离家族所在的连绵殿宇,那片隐藏在云雾深处的腹地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就在他凝神沉思之际,一个熟悉的女声自身后悠然响起,打破了云端的寂静:“何兄可是也接到了赵道友的传讯?”一道清越的女声忽然自身侧响起。
不知何时,胡卿雪已悄然来到何太叔身旁。数年不见,她周身灵力流转愈发圆融通透,显然修为又精进不少。
更令人侧目的是她的容颜——昔日素净的眉眼如今染上了几分精心修饰的韵致,青丝绾成流云髻,簪着一支碧玉步摇,在云气中微微摇曳。不知是否因当年在何太叔此处受挫后,终于也肯在容貌上费了些心思。
何太叔目光在她身上稍作停留,微微颔首,却并未多言。脚下飞剑感应到主人心意,发出一声清鸣,骤然化作一道夺目的金虹,破开层层云霭,直指钟离家族所在的方向。
胡卿雪见他这般干脆,唇角微扬,素手捏了个诀。腰间系着的素色绫罗应声展开,托着她如惊鸿般翩然追上。
二人一金一白两道流光在苍穹之上竞相追逐,所过之处云浪翻涌,在身后拖曳出长长的灵光轨迹,转眼间便消失在天际尽头。
.....
司徒真人乘着白色灵鹿踏云而行,周身霞光流转,朝着玄穹真君所在的九天殿疾驰。灵鹿四蹄生辉,每一步都在云海中荡开圈圈涟漪。
他双目微阖,神识却如一张无形巨网悄然铺开,将后方那些若隐若现的窥探尽数捕捉。各方势力安插的眼线自以为藏得隐秘,却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清晰地映照在他的识海之中。
指间一枚温润玉简缓缓转动,司徒真人唇角泛起一丝嘲弄的弧度:“当真是等不及了。”他低声轻语,仿佛在与手中玉简对话,“我这把剑,尚未完全出鞘呢。”说罢轻轻摇头,目光投向云雾深处——此刻的他,何尝不也正行走在出鞘的路上?
约莫一个时辰后,白色灵鹿长嘶一声,驻足在一座擎天巨峰之前。此乃内城最高处,象征着瀚海堡垒无上权柄的“穹顶之巅”。
巍峨宫殿依山而建,琉璃金瓦在日照下流转着璀璨光华,九重玉阶自云间垂落,宛如通往天界的阶梯。
司徒真人整了整衣冠,神情肃穆地朝着宫殿正门躬身一礼,这才驾驭灵鹿缓缓降落。经过九重禁制查验,三十六道符文核验,他终获准踏入那座闻名遐迩的“天权殿”。
主殿宏伟超乎想象,七十二根盘龙玉柱撑起穹顶,地面由整块星辰石铺就,映照出漫天星辉。
他沿着玉石阶梯缓步而上,目光落在最高处那张空置的玄玉宝座上。恰在此时,整个大殿突然回荡起洪钟般的声音:
“司徒小子,不在洞府摆弄你的花花草草,今日来此所为何事?”一道金光乍现,宝座上已端坐着一位威严老者,发色却半白半黑的道君。
玄穹真君指尖轻叩扶手,虽是以调侃语气相询,那双洞彻世事的眼眸中,却隐约流转着一丝期待的光芒。
“这老狐狸……若非你布局,此刻我本该在洞府中悠然照料那些灵植仙宠,何须在此陪你演这出戏。”司徒真人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心中虽暗自腹诽,面上却丝毫不敢怠慢。
他整了整衣袍,向前一步,依照最庄重的礼仪双膝跪地,额首深深叩拜。
行礼完毕,他双手在胸前展开,一枚温润玉简自掌心浮现,随即化作一道流光飞向玄穹真君。
与此同时,他肃声禀告:“启禀真君,经属下多年暗中严查,已得实证——钟离真人治族无方,其族中子弟不仅长期勾结古魔余孽,更屡行血祭之事,规模日益猖獗,受害者甚众。此事关乎人道根基,恳请真君圣裁,严查此案!”
“哦?竟有此事?”玄穹真君伸手接过玉简,面上虽是一派肃然,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泄露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满意。他故作凝重地将玉简贴上眉心,以神念探查其中内容。
片刻之后,只闻“嘭”的一声脆响,玉简在他手中轰然碎裂,化作齑粉!
玄穹真君骤然抬头,眼中怒火如实质般喷薄而出,他猛地自宝座上站起,威压瞬间笼罩整个大殿,声音如同雷霆炸响:
“孽障!此等祸事滋生已久,尔等竟拖延至今方才上报,当真罪该万死!”
司徒真人只觉周身空气骤然凝固,玄穹真君那排山倒海般的威压几乎要将他生生碾碎。
他咬紧牙关,勉力挺直脊梁,额间渗出细密汗珠:“启禀真君,此事确因钟离真人纵容包庇,其族中子弟更以秘法遮掩血祭痕迹,致使我等虽早有察觉,却苦于证据难寻。”
“为求万全,不得不待掌握确凿实证后方敢呈报。延误之责,甘愿领受,恳请真君明鉴!”说罢,他再度深深叩首。
“哼!”
玄穹真君见他这般说辞,顺势收敛了威势。这一声冷哼虽仍带着寒意,却已是将问责之意轻轻揭过。
他袖袍一拂,声如金玉交击:“既然是你内事堂内部失察,此事便交由你亲自处置。即刻将钟离南益缉拿归来,本君要亲自审问!”语毕,身影已化作点点金光消散于宝座之上,唯有余音在大殿中回荡。
“谨遵旨意!”
司徒真人见这位真君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的惩戒,心下暗舒一口气。
他不敢耽搁,当即领命退出大殿,对着殿外侍立的两名金丹修士沉声喝道:“随我速往钟离家族!”三道流光应声而起,撕裂云层,以雷霆之势直扑钟离家族驻地而去。
此时的钟离家族驻地,正被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所笼罩。
在深藏于山腹的密室洞府内,夜明珠幽冷的光晕映照着钟离真人铁青的面容。他端坐在寒玉蒲团上,凌厉的目光如实质般压在跪倒在地的钟离云鹤身上。
这位平日意气风发的代族长,此刻面色惨白如纸,连呼吸都带着颤音。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敏锐地察觉到驻地周边突然多出了数十道陌生的气息——这些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如同鬼魅般在结界外徘徊不去。
情急之下,他接连派出三批心腹外出探查,岂料所有人皆如泥牛入海,再无音讯。
当最后一道传讯符在掌心燃尽却未传回任何消息时,钟离云鹤终于意识到大祸临头。
他再顾不得老祖正在闭关的禁忌,强行破开禁制闯入密室,这才有了眼前这幕——
“老祖宗……”他伏在地上,声音嘶哑,“我们怕是……被瓮中捉鳖了。”
洞府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寒冰,只有夜明珠偶尔发出的细微嗡鸣,在死寂中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