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老龟那张布满皱纹的龟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目光闪烁间显然内心挣扎得厉害。它沉默良久,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咬了咬牙,再度挤出殷勤的笑容,朝何太叔高声献宝:
“哎呀!您瞧小老儿这记性……几百年前我在东海极渊之下巡游时,偶然寻得几块异常坚硬的矿石,通体乌黑、灵韵自成,其硬度远超寻常筑基级灵材”
“想来……必是结丹期方能炼化的天外宝料!此物留在小老儿身边也是蒙尘,今日正该赠予道友,权当是小老儿赔罪之心……”
它话说得极快,语气讨好至极,一边说一边不敢怠慢,猛地张开巨口,周身妖力运转。
只听“噗”的一声,一块拳头大小、乌黑透亮、隐有星芒流转的矿石被它吐了出来,缓缓浮空而起,漂至何太叔面前。
但这还没完。老龟又连续运功三次,每次皆吐出一块同样质地、尺寸相仿的矿石。四块乌晶齐齐悬浮于半空之中,彼此气机隐隐相连,竟构成一道天然蕴灵之势,散发出沉凝厚重的金石之气。
何太叔目光一凝,并未轻易用手去接,而是神念微动,招来一柄银光湛湛的飞剑落入掌中。他持剑略一挥斩,剑芒如电,直劈向其中一块矿石——
只听“铛”的一声震天巨响,金石交击之音浩荡奔涌,如钟鸣浪啸,震得四周空气都为之一荡,恍如狂风过境!
何太叔只觉手臂一阵发麻,虎口微痛,而那矿石表面却连一丝白痕都未曾留下。
他心中顿时暗喜:这乌晶矿石的坚硬程度远超预料,其中更隐含一股未曾散尽的先天金灵之气,正是他淬炼本命飞剑、助其突破至金丹层次的绝佳宝材!
虽心中激动,何太叔面上却仍不动声色。他缓缓收剑,目光如电,再度投向海中那正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的老龟,声音依旧冷淡:
“道友是在何处寻得此物?可还有剩余未取?若有藏私……”
他话未说尽,但悬于天际的飞剑齐齐发出一声低吟,寒意再度弥漫开来。
水面之上,那褪去了龟壳的磐甲龟正忐忑不安地注视着何太叔的一举一动。
眼见对方挥剑斩向矿石,却只听一声震耳交鸣、金石迸响,而那乌黑矿石竟纹丝未裂,它心头不由一松,暗喜自己赌对了——这矿石果然合了对方的眼缘。
可还没等它这口气彻底松下,何太叔紧随其后的追问却如一盆冰水,自头颅径直浇到尾椎,让它彻骨生寒。它慌忙摆动光秃秃的身躯,连声否认道:
“不敢私藏、绝不敢私藏啊道友!小老儿所得的确就这么多了!那东海极渊之下,深渊幽壑之中我也反复搜寻过,唯有这四块乌金灵矿……我、我愿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雷轰顶、道途尽毁!”
它声音发颤,眼神惶恐,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用力,仿佛真要当场立下心魔大誓一般。
何太叔立于云间,默然不语,只一双冷眼仍旧审视着它,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磐甲龟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内心挣扎良久,终于还是肉痛地一咬牙,妖力再度运转,竟又从胃囊深处逼出三块略小一些、光泽也明显黯淡几分的矿石。它赔着笑解释道:
“这、这是小老儿最后一点珍藏了……虽不及先前那几块坚硬,但也算是筑基期中难得的锐金之材,还请您……笑纳。”
何太叔目光扫过,便知这几块矿石品质远不如前,虽也算稀有,却并非绝无仅有之物,市面之中未必买不到。他心下明了:这老龟恐怕真被榨干了。
既如此,不如见好就收。若逼得太紧,这活了千百年的老妖万一狠下心来拼个鱼死网破,反倒不美。
于是他不再多言,袖袍一拂,将空中所有矿石尽数收入储物袋中。
随后指诀轻引,那一直悬于天际、虎视眈眈的飞剑齐齐清吟一声,化作道道流光,“锵”地依次归入他背后的玄黑剑匣之中。
直至最后一道剑光没入匣内,海上肃杀之气顷刻消散。
那无壳老龟直到这时,才真正松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软软瘫浮于波浪之间,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
随后,它抬眼对上何太叔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心头猛地“咯噔”一声,陡然生出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只见对方笑容和煦如春风:
“道友,今日在下既取了你的龟壳,又承了你献宝之情,收获颇丰。但愿……下次有缘,你我还能再见。到那时,或许就是在下还你人情、救你一命之时了。”
何太叔说罢,从容一抱拳,再不多言,身形一跃已踏于剑上。衣袂飘举之间,人与剑化作一道清光,倏忽远去,只剩海天之间余音微微。
老龟静静浮于原处,目送那道剑光彻底消失于天际,这才真正松懈下来。它先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继而眼中涌起浓浓愤懑之色,朝着何太叔离去的方向狠狠啐道:
“还有下次?!老夫只求这是最后一次见你!若下次再见……你一来,我立马就逃!绝不再给你半点可乘之机!”
它越说越气,却又不敢真正扬声,只得压着嗓子发泄。随后它巨口一张,妖力运转,竟又从喉中缓缓吐出一具完好无损、纹路古拙的龟壳。
那龟壳迎风便长,不多时已与先前被何太叔收走的那具一般大小,灵光氤氲、坚厚非常。
老龟迅速缩小身形,利落地钻入新壳之中,转眼间,又是一头完完整整、防御森严的磐甲龟。
它望向早已空无一人的天际,喃喃低语,语气中混杂着后怕与庆幸:
“幸亏之前听了族中长辈劝告,多备了几副龟壳……否则碰上这等煞星,岂不既丢了壳,又送了命?”
它再不多留,摇了摇头,身形一沉,便悄无声息地潜向深海之中。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躲回深海稳妥。至于那个人族剑修?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除非……是要渡劫的那一天。
此时,何太叔凌空而立,衣袖轻拂,于虚空中缓缓唤出了那枚闪烁着幽深光泽的龟甲。
甲壳表面纹路交错,隐隐有灵气流转,透出一股沧桑而坚固的气息。
他将其托于掌中,细细打量,指腹抚过甲壳上每一道天然的沟壑与凸起,仿佛能感受到其中所蕴藏的磅礴防御之力。
他低声喃喃,语气中带着几分欣慰与期待:“有了这磐甲龟的甲壳,以其为基,再辅以我多年收集的灵材,炼制一件顶级的防御法宝,应当绰绰有余。”
言至于此,他目光微敛,思绪随之蔓延。“至于结丹所需的其他材料……这些年来,我长期在外海浴血厮杀,积累的妖兽材料、内丹早已数不胜数,品阶各异、种类繁多。若是返回内陆仙坊,用以交换那些稀缺的灵物,想必也足够应付。”
想到这里,何太叔长舒一口气,多年来紧绷的心神终于略感松弛。
自他离开深海堡垒,独自踏入这片凶险莫测的外海之日起,便日日夜夜与凶猛海兽搏杀,历尽腥风血雨,所为的,正是凑齐结丹所需的一切资粮。
多年来,辅药、灵石、阵法图谱等物已陆续齐备,唯独最核心的一件——顶级防御法器的主材,始终未能如愿。
要么是蛟皮难以擒获,要么是龟壳年份不足,直至今日,他终于得获这筑基期磐甲龟之甲,品质绝佳,灵性未损。
如今,最后一块拼图也已到手,是时候离开这片苍茫外海,返回深海堡垒,准备结丹的诸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