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韩落樱轻轻推开房门。她整夜未眠,此刻眼中却不见倦色,反而透着一股异样的清明。
素手拢了拢微乱的鬓发,她悄无声息地迈过门槛。晨露沾湿了绣鞋,在青石板上留下几不可察的湿痕。
假山后,一个灰衣家丁见状,立刻猫着腰往主院跑去。他浑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韩落樱用余光尽收眼底。
呵......
少女驻足回望,晨光为她精致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唇角勾起一抹与她年纪极不相称的讥诮。
果然如此。
她轻声自语,转身离去时,发间那支青玉步摇在朝阳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
巳时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大堂青砖上投下斑驳光影。韩老太爷背着手来回踱步,官靴踏在地面发出急促的声。
父亲不必忧心,韩二爷忍不住劝道,那位仙师尚在房中,想是还未起身......
糊涂!韩老太爷猛地顿住脚步,白须气得直颤,仙家人物岂会如凡夫俗子般贪睡?他焦躁地摩挲着腰间玉佩,若错过这次机缘......
正说话间,院外传来清脆的童声:
太爷爷!孙儿回来了!
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蹦跳着跨过门槛。他身着青霞观小道袍,发髻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小脸上还沾着些许朱砂——显是正在学习画符时被匆匆唤回。
我的乖孙!
韩老太爷箭步上前,枯瘦的手掌一把攥住孩童细嫩的手腕,不由分说就往内院拖。孩童吃痛,委屈地撅起嘴:太爷爷,师傅正教御风符呢!您......
闭嘴!
老人罕见地厉声呵斥,浑浊的眼中却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希冀,急匆匆的带着孩童往内院奔去。
....
厢房内,何太叔缓缓收功。那枚记录完毕的玉简化作流光没入袖中。他正欲起身,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仙师!老朽携曾孙特来拜见!
不待回应,房门已被推开。晨光中,韩老太爷拽着个满脸不情愿的小童闯了进来。那孩童见到何太叔的瞬间,突然瞪大眼睛——
他看见这位青衫叔叔周身,竟萦绕着比观主还要浓郁的灵光!
何太叔双眸微眯,周身气息骤然一沉。室内烛火无风自动,忽明忽暗间,一股无形的威压如潮水般漫开。
凡人,你胆子不小。
声音不重,却让韩老太爷浑身一颤,额头重重磕在青石地上,发出沉闷声响:仙师明鉴!老朽岂敢造次!只是......他咬咬牙颤抖着将身旁小童往前推了半步,我韩家百年才出这一个有灵根的孩子......
何太叔原以为这老狐狸要强塞个徒弟,却听对方继续道:只求仙师指点一二,老朽纵死无憾!
这倒让何太叔有些意外。他目光落在那孩童身上——约莫七八岁年纪,道袍上还沾着朱砂,一双眼睛倒是灵动,但怎么看都是个普通孩子。
什么灵根?
小童被太爷爷暗中掐了下手臂,不情不愿地拱手:回前辈,是四灵根。声音稚嫩,却说得一板一眼。
何太叔不动声色地点头。在这个灵气日渐稀薄的时代,四灵根确实算不得好资质,但若有大毅力者,未必不能筑基。只是眼前这孩子......
可有木灵根?
小童眨眨眼,下意识点头。跪在地上的韩老太爷闻言,浑浊的老眼骤然亮起。
何太叔指尖在储物袋上轻轻一划,一枚青翠欲滴的玉简便凭空浮现。玉简表面缠绕着藤蔓般的灵纹,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接着。
玉简轻飘飘地落入小童掌心。孩童只觉掌心一凉,那玉简竟如活物般微微颤动,隐约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勃勃生机。
此乃《青木功》,何太叔的声音如清泉击石,中正平和,最宜四灵根修行。他目光扫过小童发间那缕天生的青丝,修至小成,可延年益寿之功效。
韩老太爷闻言,浑身剧震!
他原以为能求得一道符咒法术已是万幸,哪曾想对方竟赐下可传世的功法!枯瘦的手指死死掐进掌心,直到血腥味弥漫才回过神来,连忙按着曾孙磕头谢恩。
小童虽懵懂,却也知这是天大机缘。恭恭敬敬行过礼后,捧着玉简蹦跳着离去——那欢快脚步声渐远,却让屋内气氛愈发凝重。
凡人。
何太叔突然俯身,意味深长的看向跪地的韩老太爷:
可知我为何赐下功法?
韩老太爷喉结滚动,他想过无数可能,但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韩老太爷闻言张张嘴,浑浊的眼中浮现犹豫之色。然而何太叔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可曾想过......要向那位妖族前辈报仇?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炸得韩老太爷魂飞魄散。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衣摆,脑中闪过无数念头:这是试探?还是......
韩家......不敢。
他最终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他现在只能赌一把。
不敢?
何太叔轻声重复,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他忽然话锋一转:《青木功》我只传了炼气篇。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三下,后续功法......就要看你韩家造化了。
韩老太爷浑身一震,猛地抬头。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位仙师分明是在给韩家留一条生路!
仙师......他声音发颤,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昨夜落樱那丫头......
这嘛......
何太叔唇角微扬,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该去问落樱姑娘。
话音未落,青衫身影已如烟消散。韩老太爷扑到窗前,只见一道剑光划破长空,转眼便消失在天际。
百里外的高山上,何太叔负手而立。晨风吹动他的衣袂,手中那枚记录着往事的玉简泛着微光。
因果已了。
他望向越京方向,眼前浮现出那个绯色纱衣少女倔强的眼神。昨夜那番长谈,他已知晓韩落樱的真实心思——这丫头竟是想借他之手摆脱家族桎梏。
路,给你了。
剑光乍起,何太叔的身影化作天边一道流光。在他身后,越京的轮廓渐渐模糊,最终隐没在群山之间。
...
何太叔御剑而行,这次返程比去时快了许多。二百余日的风尘仆仆,云净天关那巍峨的轮廓终于映入眼帘。他没有急于前往青玉谷复命,而是先回到了青元山的洞府。
禁制开启的瞬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石案上那盏未收起的茶盏,依然保持着一年前离开时的模样。何太叔轻念除尘术,顷刻间洞府内干净如新。 他盘膝调息了五日,待心神彻底平静,才起身前往捉刀堂。
...
捉刀堂内,檀香袅袅。堵主事正倚在窗边的藤椅上,手中捧着一盏灵茶。茶汤碧绿,映着他已然不同的气度——筑基之后,眉宇间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从容。
作为世家子弟,他本可回归家族,享受供奉长老的尊荣。但此刻,他依然选择留在捉刀堂。那些曾对他呼来喝去的族老们,如今见了他也要恭敬地称一声堵前辈。
“堵道友当真是闲情雅致。”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堵主事头也不抬,嘴角却已扬起。他指尖轻点,房门无风自开,露出何太叔风尘仆仆的身影。
你这厮,倒是会挑时候。
堵主事笑骂一句,看着何太叔熟门熟路地坐到老位置,一把抓过案上的青玉茶壶,仰头便灌。琥珀色的茶水顺着唇角滑落,打湿了前襟也浑不在意。
暴殄天物!
堵主事心疼地夺回茶壶,眉心直跳。这云雾灵芽可是筑基后才配享用的上品,一两价值十块灵石。但见何太叔满脸倦色,还是叹着气又斟满一杯。
我们这些散修出身,何太叔抹了把嘴,自嘲道,哪懂什么品茶之道?能解渴便是好茶。
堵主事摇头失笑,忽然屈指一弹。一道灵光没入茶盏,顿时清香四溢:现在尝尝?
何太叔将信将疑地抿了一口,忽觉舌底生津,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连日奔波的疲惫竟一扫而空。
这是......
醒神诀。堵主事得意地晃了晃手指,筑基后新悟的小术。
二人相视一笑,话题很快转向修炼心得。从坎离交汇的关窍,到周天搬运的诀窍,越说越是投机。窗外日影西斜,竟浑然而不觉。
茶过三巡,何太叔搓了搓手,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活像个市井商贩。他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
堵道友......可曾听说过地脉石
正闭目品茶的堵主事猛地睁开眼,将手中茶盏落在案几上。
地脉石?他声音陡然提高,那可是宗门和一些大世家才能拥有的至宝!
何太叔闻言,眼睛顿时亮得吓人,嘴角的笑意都快压不住:嘿嘿,既然道友知晓此物......不知贵族可否割爱?在下愿出高价......
堵主事气得手指直颤,指着何太叔鼻尖半晌说不出话来。地脉石是何等宝物?那可是大地灵脉千年凝结的精华,巴掌大的一块就足以让中型门派打破头争抢!
你当这是街边的糖人吗?堵主事拍案而起,袖中灵压不受控制地外放,便是我们堵家,也仅有一块供奉在祖祠!那块地脉石,还是几百年前上一代族长带领族人们奋发图强和另一个家族以物换物,掏了十分之一家底才凑齐的。
堵主事周身灵压激荡,衣袍无风自动,吓得何太叔连忙摆手后退:别激动!别激动!若是贵族不愿出售,此事就此作罢!
堵主事冷笑一声,袖袍一甩坐回椅上,地脉石这等灵物,岂是灵石能衡量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何太叔眉头紧锁,仍不死心:当真......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你——堵主事气极反笑,指着何太叔的鼻子道,除非你是结丹真人!那些小家族为了攀附,自会捧着地脉石上门!至于现在?他讥诮地上下打量何太叔,筑基期?做梦!
茶室一时寂静,唯闻窗外竹叶沙沙。
见何太叔愁眉不展,堵主事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何道友,我早说过......他指尖凝聚一点灵光,在虚空勾勒出几条经脉走向,五行剑诀需同时调和金木水火土五种灵力,在当今灵气稀薄的时代,很难修成,代价太大。
暮色四合,何太叔踏着最后一缕夕阳落在青元山脚。山道旁的灵草随风摇曳,却抚不平他紧锁的眉头。
堵主事的劝诫犹在耳边——
五行剑诀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是条死路!
他何尝不明白?自筑基以来,每次修炼都如负重登山。五行灵力的失衡,让他不得不耗费双倍时间调和。可每当想起那日在十万大山,五剑合一时斩破云霄的威势......
平庸?
何太叔冷笑一声,指尖剑气迸发,将路旁一块青石劈成两半。断面光滑如镜,映出他倔强的面容。
作为穿越者,他体内那神秘的面板是他最大的依仗。这些年,正是靠着面板对灵力的精准调控,才能勉强维持五行平衡。若改修那些的功法,与自断前程何异?
洞府内,何太叔仰卧在寒玉床上。穹顶镶嵌的夜明珠洒下柔光,将他手中那枚青玉简映得通透——这是临别时玉矶妖王所赠的信物。
人族此路不通......
他摩挲着玉简,忽然想起青玉谷中那株参天古树——草木精怪最擅调理地脉,若能得到妖王相助......
...
晨光微熹,何太叔踏出云净天关的青铜城门。守城的执事睡眼惺忪地瞥了眼他的通关玉牌,便挥手放行——没人注意到这位青衫修士眼中闪烁的决然。
金锐剑应声出匣,在朝阳下划出一道璀璨金虹。何太叔踏剑凌空,衣袂翻飞间,整个人已化作天边流光。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若连玉矶妖王这条线也走不通......
山风呼啸,吹散了他未尽的心思。下方连绵的十万大山如巨兽匍匐,而青玉谷,就藏在那最深处的云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