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规整、充满非人秩序的银灰色金属甬道,取代了终焉烬海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与荒芜。
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臭氧味和某种冷却液的微甜气息,与皮肤龟裂处渗出的焦糊味和血腥气混合,刺激着苏沉舟因过度消耗而刺痛的神魂。甬道四壁光滑如镜,倒映出他们这支残兵败将的狼狈身影——一个浑身裂纹闪烁暗沉熔岩光泽、双眸火焰黯淡的青年;一个机械臂瘫痪、银发沾满灰烬、数据流在独眼中紊乱闪烁的少女;以及三个昏迷不醒,被随意安置在冰冷地面的同伴。
从凝固能量通道跌出的瞬间,远超苗圃界平均水平的、近乎粘稠的“灵气”(或者说,某种高度提纯的能量流)扑面而来,却带着冰冷的机械质感,非但不能滋养,反而让苏沉舟丹田内初成的烬灭丹境剧烈震颤,那蕴含寂灭与新生矛盾的丹力本能地排斥着这种被精密控制、失去“自然”野性的能量。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高能量反应及…污染特征!β-7清理协议激活!重复,β-7清理协议激活!”毫无情感的电子合成音在甬道尽头响起,伴随着刺耳的警报红光规律闪烁,将所有人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清理协议…”银钥挣扎着想站起,破损的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机械教会内部最高应对机制之一…针对极度危险污染物或…实验体暴动…”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强烈的数据干扰杂音,独眼死死盯着甬道尽头那正在无声滑开的巨大闸门。
苏沉舟深吸一口气,压下丹田和神魂的双重不适,左眼颧骨处蔓延的幽蓝藤纹微微发热。武力硬抗全盛时期都未必能胜,何况如今重伤力竭,身后还有三个拖累。他的目光急速扫过环境:光滑的壁面几乎无处借力,但脚底传来的微弱能量流动感,以及空气中能量流的细微分布差异,让他心中一动。
“银钥!”他声音沙哑却急促,“这能量输送管路…能否逆向干扰?哪怕一瞬!”
银钥独眼数据流狂闪,瞬间理解了他的意图:“…理论上…可以!但需要物理接入点…我的状态无法精确操作…风险极大!”
“指出来!”苏沉舟命令道,同时右臂那暗沉如冷却熔岩的皮肤下,混沌漩涡缓缓旋转,汲取着稀薄却狂暴的烬灭丹力,准备随时转化为最纯粹的锈蚀意境。
银钥迅速报出一个坐标。苏沉舟踉跄前冲,根本不顾姿态,右手并指如刀,暗红色的灰烬纹路在指尖凝聚,带着终结与腐朽的气息,猛地刺向银钥所指的壁面接缝!
“滋啦——!”
刺耳的腐蚀声响起,金属壁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氧化、泛起赤褐色的锈迹!一股被强行扭曲扰乱的能源流瞬间爆发,让整个甬道的灯光疯狂闪烁!
就在这一刻,闸门完全开启。三名通体由暗沉合金铸造、眼窝闪烁着冰冷蓝光的薪骸哨兵(与刚才遭遇的同类但更新型号)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冲出,它们手臂化作的高周波刃刚刚举起——
嗡——!
整个甬道的能源供应因苏沉舟的破坏而瞬间极不稳定,灯光彻底熄灭,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警报红光照样闪烁,映出哨兵动作那不足半秒的凝滞!
就是现在!
苏沉舟没有攻击哨兵,而是将凝聚已久的锈蚀意境混合着一丝微弱的终焉烬海气息,猛地拍向脚下能量流动最密集的区域!
“咔嚓…轰隆!”
并非爆炸,而是大面积金属结构在极致锈蚀下的哀鸣与崩塌!甬道地面瞬间塌陷出一个不规则的大洞,露出了下方更加复杂、布满粗粝管道和线缆的维护层!冰冷刺骨的冷却液蒸汽和更浓郁的机油味扑面而来。
“跳!”苏沉舟低吼,一把抓起离自己最近的金不换和铁砧,毫不犹豫地向下跃入黑暗。银钥几乎在同一时间,用仅存的能量驱动身体,挟着山狗紧随其后。
三名薪骸哨兵的追击被突然的地面塌陷阻断,它们的逻辑核心似乎无法瞬间处理这种非常规通道的出现,动作出现了短暂的判断延迟。
坠落、撞击、翻滚。
苏沉舟用身体尽可能护住昏迷的同伴,后背重重砸在冰冷的粗大管道上,剧痛几乎让他晕厥。黑暗之中,五感被放大。耳朵里是冷却液在管道中流动的汩汩声、远处机械运转的低沉嗡鸣、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鼻子闻到的是浓烈的铁锈味、机油味、还有自己伤口裂开的血腥味;皮肤感受到的是冰冷的金属和弥漫的湿冷蒸汽。
这机械地狱的冰冷与先前冢地的死寂、烬海的荒芜截然不同,它是一种主动的、充满压迫感的、要将一切生命同化或排除的秩序之冷。绝望感如同冰冷的触手,缠绕而上,但苏沉舟左眼中那幽蓝的魂火顽强地闪烁了一下,青囊徽记金属牌在怀中散发出微不可察的温热。
不能停下!
他挣扎着起身,烬灭丹境强行压榨出一丝力量,暗金幽蓝的光芒勉强照亮方寸之地。这里似乎是废弃的维护层,到处是锈蚀的管道和废弃的零件。
“跟我…来…”银钥的声音更加虚弱,但她独眼中的数据流似乎捕捉到了某种规律,“这里的能量流动…有规律…避开主通道…可能存在…未被完全监控的…旧路径…”
就在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维护层中艰难移动时,前方一个半开的维修口里,突然传来微弱的哭泣声。那是一个稚嫩的、充满恐惧的声音。
苏沉舟脚步一顿。银钥的独眼瞬间锁定声源:“生命信号…微弱…人类幼体…疑似实验体溢出…极高污染风险建议规避…”
苏沉舟看向声音来源,又看向手中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同伴,再感受一下自身几乎见底的力量和外面必然存在的追兵。
救,可能暴露,可能带入更大的危险,可能根本救不了。
不救,听着那哭声在这冰冷地狱里渐渐微弱…
他仅仅迟疑了一秒。左眼处的藤纹微微刺痛,仿佛有一个少女牺牲时的目光在注视。
“…走这边。”他哑声道,选择了另一个方向,避开了那个维修口。但他的手指悄然握紧,将那孩童的哭声和自身的无力感一同刻入心底。宁陷险境,不累无辜,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守住的底线。
他们最终挤进一个布满灰尘、似乎废弃已久的垂直管道井,暂时甩掉了身后的追兵和那令人心碎的哭声。
银钥靠着冰冷壁面滑坐下去,能量指示灯彻底暗淡。苏沉舟也几乎虚脱,检查着金不换和铁砧的状况。金不换右手背那锈蚀之契标记在黑暗中异常平静,仿佛死物。铁砧却在昏迷中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像是某个重复的…音节能动?
苏沉舟猛地看向铁砧。银钥也注意到了,她的独眼勉强亮起一丝微光,记录分析着。
“他…在说什么?”苏沉舟皱眉低声问。
银钥侧耳“听”了片刻,数据流艰难地解析那无意识的呓语,她的机械面容上首次出现了一种近乎…困惑与惊悚的表情。
“…他重复的音节…经过破损数据库比对…疑似…‘祂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