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管网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
并非纯粹的无声漆黑,而是另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喧嚣”。污浊的空气带着浓重的铁锈和腐败有机物的混合气味,几乎能粘在舌头上。远处传来持续不断的、闷雷般的轰鸣与震动,那是“碎星者”在地表移动引发的可怕回响,顺着管道壁传递而来,如同敲击在一口巨大的、生锈的棺材上。
水滴从锈蚀的管道接头渗漏,滴答声在狭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偶尔还能听到某种窸窸窣窣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动静,不知是变异生物,还是结构即将崩溃的呻吟。
苏沉舟踉跄着落地,几乎站立不稳。右眼的紫毒光芒在黑暗中异常醒目,像一颗躁动的邪恶星辰,将他半边脸颊上的藤纹映照得愈发狰狞。左眼的幽蓝魂火则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明灭不定。
人性之劫并未因环境的改变而消退,反而在这绝对的黑暗中愈发猖獗。
冰冷的杀戮欲望依旧是他思维的主旋律,但一种新的“噪音”开始加入——幻听。
“饿……”
“撕碎…”
“吞噬…”
“都是…养料…”
低沉、扭曲、充满蛊惑的絮语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回荡,与远处碎星者的震动奇异地共鸣着,不断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试图驱使他将身旁唯一的活物——金不换——撕成碎片。
他死死咬着牙,指甲几乎抠进掌心,依靠那一点微弱的承天火种带来的清明,以及更强大的、对“被清道夫抹杀”的冰冷恐惧,强行压制着这股冲动。每一步迈出,都像是在与整个世界的恶意角力。
“快…快这边!”金不换的声音发颤,手里一个老旧的手提矿灯射出昏黄的光束,在错综复杂的管道网络中慌乱地扫动。他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但巨大的恐惧让他失去了方寸,时不时因为剧烈的震动而撞到旁边的管壁。
他不敢离苏沉舟太近,那双异色瞳孔扫过他时,带来的寒意比管道里的阴风更刺骨。但他更不敢抛下苏沉舟独自逃跑——不仅是那把柄,更因为他深知,没有这个战力恐怖的“怪物”挡着,万一后面有什么东西追下来,他必死无疑。
“刚才…刚才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金不换一边手脚并用地爬上一个倾斜的管道接口,一边声音带着哭腔问道,不知是在问苏沉舟,还是在自言自语,“记载里的‘清道夫’…没这么…没这么…”
“闭嘴。”苏沉舟沙哑地打断他,声音像是砂轮摩擦。分神说话会加剧精神上的撕裂感。他需要集中所剩无几的意志力去对抗体内的恶魔。
金不换立刻噤声,缩了缩脖子,努力辨认着方向。
“这…这边应该是通往第七区深层维护通道,”他压低声音,指着一条更加粗大、但锈蚀也更严重、布满了陈旧油污的管道,“那里应该能避开主要冲击区域,但…但据说很久没启用过了,不知道里面…”
“走。”苏沉舟言简意赅。他没得选。
就在他们钻入那条更大管道不久,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来的方向,一大段管网彻底坍塌了,彻底堵死了退路。尘埃混合着更浓郁的污蚀能量涌来。
金不换脸色惨白:“它…它就在上面!它在拆了这里!”
碎星者的活动范围,比预想中更大,更狂暴。
苏沉舟右眼的紫芒急促闪烁,涌入的污蚀能量让他体内的躁动又提升了一截。幻听变得更加清晰,甚至开始夹杂着一些破碎的画面——扭曲的森林、惨白的骨骼、巨大的、冷漠俯视的瞳孔……
他猛地晃了晃头,试图驱散这些幻觉。
“那…那是什么?”金不换的矿灯忽然照到前方管道壁上。
那里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如同苔藓般的菌毯,正在微微蠕动,表面有着无数细小的孔洞。灯光扫过时,那些孔洞中似乎有微弱的磷光一闪而过。
苏沉舟左眼的魂火猛地一跳,承天火种传来一丝微弱的警惕。
“绕开!”他低喝道。
但提醒得稍晚了一些。金不换靠得太近,灯光惊扰了那片菌毯。
“噗——”
一片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孢子粉尘从菌毯孔洞中喷出,瞬间笼罩了金不换。
“咳咳!什…什么东西?”金不换慌忙后退,挥舞着手臂驱散粉尘。
下一秒,他的动作僵住了。矿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一边。光束胡乱地摇曳着。
金不换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迷醉表情,眼神涣散,嘴角甚至咧开一个傻笑。
“嘿嘿…亮了…都亮了…”他喃喃自语,伸出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宝贝…我的宝贝…都是能量块…嘻嘻…”
情感剥离·幻视!
这管道里的污蚀菌毯,竟然能散发出诱发幻觉的孢子!虽然强度远不如直接侵蚀,但在这种环境下,足以致命!
苏沉舟眼神一凛。失去向导,在这迷宫般的管道里就是死路一条!
他下意识想用噬血藤撕碎那片菌毯,但立刻忍住——暴力攻击可能引发更大规模的孢子喷射。
“冷…”他低语,左臂冰魄魔杉贴上管道壁。
一丝极寒之气顺着金属蔓延,瞬间将那片蠕动的菌毯冻结,表面覆盖上一层白霜,蠕动停止了,孢子也不再喷发。
解决了污染源,但金不换已经陷入幻觉,手舞足蹈,甚至开始脱自己的防护服,嘴里嚷嚷着“热”。
苏沉舟强忍着将其一巴掌拍醒的冲动(这念头让他右眼的紫芒兴奋地闪烁了一下),快步上前,捡起矿灯,然后用噬血藤缠住金不换的腰,粗暴地将他拖离原地,同时低声喝道:“醒过来!”
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属于承天火魂的精神震荡。
金不换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眼神聚焦了一些,看清了现状和自己几乎半裸的状态,顿时发出一声羞耻的惊呼,连滚带爬地抓起衣服,脸上红白交错。
“我…我刚才…”
“幻觉。跟上。”苏沉舟松开藤蔓,将矿灯塞回给他,语气依旧冰冷,但那双异色瞳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累赘的不耐,有对自身状态的焦躁,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对“正常”情绪的陌生回响?刚刚金不换那滑稽又可怜的丑态,似乎短暂地穿透了包裹他心灵的冰层。
金不换不敢再多话,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被冻住的菌毯,紧紧抱着矿灯,更加小心地带路。
接下来的路途,气氛更加凝重。两人都沉默着,只有脚步声、喘息声、远方持续的震动声以及无处不在的滴答声。
紧张感在黑暗和寂静中累积。
为了打破这令人发疯的沉寂,也为了分散自己对苏沉舟那越来越不稳定状态的恐惧,金不换一边努力辨认着管道壁上几乎磨平的标记,一边小声地、断断续续地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这…这条管道,据说是旧时代‘流金纪’的主能源管道之一…后来大灾变,能源断了,就被废弃了…”
“钢铁城那帮家伙,就知道在上面建他们的铁笼子…根本不知道地下藏着什么…”
“机械教会那帮疯子…倒是经常偷偷下来…不知道捣鼓什么…赵无缺那老东西的胳膊…听说就是在某个地下遗迹里…”
他说到这,猛地闭嘴,惊恐地偷瞄了苏沉舟一眼,生怕提到赵无缺刺激到他。
苏沉舟的脚步似乎微微顿了一下,但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右眼的紫芒,似乎又浓郁了一分。赵无缺…万药谷密钥…
又前行了一段,金不换突然停下,指着侧下方一个被厚重铁锈封死大半的检修口,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隐秘的兴奋:“这…这个标记…我以前在爷爷的旧地图上见过!这后面…可能通向一个旧的避难所!也许…也许有还能用的净化单元或者…或者物资!”
这是一个可能的转机!一个可以暂时喘息、处理伤口、甚至…尝试解读那份砧木日志的地方!
苏沉舟看向那锈死的阀门,又深深看了一眼金不换。理智告诉他,这可能是陷阱,或者是金不换恐惧下的误判。但体内沸腾的污蚀和不断恶化的伤势,以及那份对“砧木”真相的迫切渴望,让他决定冒险。
“打开它。”他命令道,同时警惕地感知着四周。
金不换忙不迭地点头,从随身工具包里掏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开始费力地清理锈迹,试图撬动阀门。
苏沉舟则背对着他,警戒后方。幻听依旧持续,碎星者的震动也未有丝毫减弱。在这极度的专注与压抑中,他右臂的噬血藤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不安地扭动起来,指向他们来时的方向黑暗深处。
那里,除了永恒的水滴和震动,似乎多了一种新的声音。
一种轻微的、密集的、令人牙酸的…
刮擦声。
正在由远及近。
越来越清晰。
仿佛有什么东西,不止一个,正顺着冰冷的管道壁,朝着他们快速爬来!
苏沉舟的左眼魂火骤然收缩。
金不换也听到了,动作瞬间僵住,脸上血色尽褪,工具哐当一声掉在脚下,眼中刚刚升起的那点希望之光,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吞噬。
“它们…它们下来了…”他绝望地呻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