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沥,车内一片死寂。
后视镜里,那顶湿漉漉的旧雨帽压得很低,几乎看不到脸,只有下颌一点干瘪的皮肤和微微蠕动的嘴唇。那股纸灰混合着雨水的陈旧气味,在密闭的车厢里愈发明显。
“回头路44号?”我重复了一遍这个诡异的地名,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老人家,这地名我可没听过,导航上也找不到。您是不是记错了?或者附近有什么标志性建筑?”
老太太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没记错……就是回头路,44号……一直开,到了……我认得。”
我瞟了一眼关妙妙,她右手已经无声地按在了“青锋”剑柄上,左手悄悄掐了个诀,对我微微摇头……意思是这老太太绝非寻常,但暂时感觉不到直接恶意。
口袋里的玲珑阁那丝悸动并未消失,像是指南针遇到了磁极,微弱却持续地指向后座。
得,又是活儿。而且这目的地听着就透着一股不祥。
“行吧,”我叹了口气,发动车子,“您指路,我开着。不过这地儿要真是偏得没边,咱可得加钱啊,油费贵。”
老太太似乎低低地哼了一声,没接话。
“黑旋风”缓缓驶出老巷,汇入湿滑的马路。雨水在前挡风玻璃上被雨刮器规律地扫开,城市的光晕在水幕中变得模糊朦胧。
按照老太太偶尔发出的指令……“左转”、“下一个路口右”、“直行”……车子渐渐驶离了繁华区域,周围的楼房越来越矮,灯光越来越稀疏,最后甚至连路灯都间隔老远,光线昏黄,勉强照亮前方一片漆黑的区域,像是一条废弃的老路。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荒凉和萧瑟的气息。
“一直……开……”老太太的声音仿佛也融入了这片寂静的雨夜,变得飘忽起来。
我握紧了方向盘,精神高度集中。关妙妙也坐直了身体,目光如炬地扫视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越来越原始的景象……杂草丛生的路基、废弃的砖墙、甚至偶尔能看到几座孤零零的、塌了半边的老坟。
这根本就不是市区该有的地貌!
“老人家,这都快开出城了,前头像是乱葬岗啊。”我试图再次沟通,“您确定是这儿?”
“快到了……”老太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就在前面……那棵老槐树旁边拐进去……”
我眯着眼望去,雨幕深处,果然隐约有一棵歪脖子老槐树的轮廓,枝杈张牙舞爪地伸向漆黑的天空。槐树旁,似乎真有一条被荒草几乎淹没的泥土小路。
“这路我这车可够呛能进去啊……”我嘀咕着,减缓了车速。
“能……能进去……”老太太坚持道,“开进去……”
我看向关妙妙,她眉头紧锁,低声道:“阴气很重,但……格局奇怪,不像是天然的养尸地或者鬼窟。小心点。”
来都来了。我牙一咬,方向盘一打,“黑旋风”发出不满的轰鸣,颠簸着拐下了主路,冲进了那条泥泞不堪的小道。荒草刮擦着底盘,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车子艰难前行了大概五六分钟,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不大的空地。空地的尽头,孤零零地立着一栋老旧的平房。
青砖黑瓦,样式极其古旧,像是几十年前的建筑。墙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窗户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门楣上,似乎隐约有个模糊的门牌号痕迹,但看不清除。
最让人心里发毛的是,这房子周围异常“干净”,连杂草都很少,与一路而来的荒芜形成鲜明对比。空地上,只有雨水落下溅起的细微水花。
“到了……就是这里……44号……”老太太的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我把车停在空地边缘,熄了火。车内灯我没开,只有仪表盘发出微弱的光,映着我们三人神色各异的脸。
“老人家,这地方可不像有人住啊。”我转过头,试图看清雨帽下的脸,“您到这儿是?”
老太太缓缓抬起头。
雨帽阴影下,我终于看到了她的眼睛。那不是老年人的浑浊,而是一种……空洞和麻木,深处却似乎燃烧着一点微弱的、执拗的光。
“我回家……”她沙哑地说,伸手去拉车门把手,“谢谢你啊,小伙子……车费……”
她摸索着,从雨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了过来。
那不是钱。
那是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边缘有些焦黄的……纸钱?上面甚至印着模糊的“天地银行”字样。
我:“……”
关妙妙的手瞬间握紧了剑柄,厉声道:“你到底是何人?引我们来此何为?”
老太太动作顿住了,保持着递纸钱的姿势,脑袋微微歪着,像是在思考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雨水顺着她的雨衣滴落在座椅上。
“我……回家……”她重复着,语气却变得有些茫然,“他们……都不让我回……说路断了……可我认得……就是这里……”
突然,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猛地转向那栋黑漆漆的老屋,侧耳倾听。
“来了……来了……在叫我了……”她喃喃自语,一把推开车门,踉踉跄跄地就朝着老屋走去,仿佛忘了我们的存在。
“等等!”我立刻下车,雨水瞬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外套。关妙妙也同时下了车,“青锋”出鞘半寸,警惕地环顾四周。
老太太走得很快,她那佝偻的身影在雨幕中竟显得有些飘忽,几步就跨过了空地,走到了老屋那扇斑驳的木门前。
她没有敲门,也没有推门,只是伸出那只枯瘦的手,轻轻地按在门板上。
下一刻,异变陡生!
那扇原本紧闭的木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一股比车厢内浓郁十倍的纸灰味和霉味混合着阴冷的风,从门缝里扑面而出!
老太太没有丝毫犹豫,侧身就钻了进去。
在她身影没入黑暗的前一瞬,她似乎回头看了我们一眼,雨帽下的嘴角仿佛极其僵硬地往上扯了一下。
然后,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我和关妙妙站在雨里,看着那栋再次恢复死寂、仿佛从未打开过的老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咋回事?”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向关妙妙。
关妙妙脸色凝重:“不像幻术,也不是普通的鬼遮眼。那老太太……非人非鬼,倒像是一道强烈的‘执念’结合了此地阴气显化,她的‘回家’执念引导了我们,也打开了这里的‘门’。”
“门?”我盯着那扇诡异的木门,“这地方就是‘回头路44号’?这名字听着就晦气。”
口袋里的玲珑阁此刻震动得明显了一些,不再是微弱的悸动,而是一种明确的警示和……吸引?
“里面有东西。”我肯定地说,“玲珑阁有反应。”
关妙妙点头:“阴气极重,但核心处似乎又有一点异常的‘净’。方才那老太太开门瞬间,我感觉到了一丝……香火味?”
“现在怎么办?”我看着那扇门,“闯进去看看?还是……加钱再考虑?”职业习惯让我下意识地补了一句。
关妙妙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道:“来都来了,邪祟当前,岂能置之不理?更何况,此地诡异,或许与‘渡河’或那‘主人’有关也未可知。”
她顿了顿,补充道:“小心点,我感觉这屋子……是活的。”
活的?
我头皮微微发麻,再次看向那栋黑沉沉的老屋。雨水冲刷着它的墙壁,那一个个黑洞洞的窗口,像是一只只冷漠的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行吧,”我深吸一口冰凉的雨夜空气,从车里摸出那半块罗盘和一卷抄满度人经的卫生纸,“那就……看看这‘回头路44号’,到底是个什么龙潭虎穴。先说好,这次要是再碰上硬茬子,抚恤金得提前说好……”
关妙妙懒得理我的碎碎念,已经手持“青锋”,一步步走向那扇仿佛吞噬了老太太的木门。
我赶紧跟上。
走到门前,那股纸灰味和霉味更加浓郁。木门上没有任何锁孔,刚才老太太按过的地方,似乎有一个极淡的、焦黑的手印。
关妙妙用剑尖轻轻碰了碰木门。
毫无反应。
她稍一用力,剑尖抵着门板。
就在此时,异变再起!
我们身后,来时的那条荒草小路,以及更远处的城市灯光,毫无征兆地、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模糊、最终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更加浓郁的黑暗和迷雾,将我们和这栋老屋彻底包围在这片诡异的空地之上。
回头路。
这个名字,此刻显得如此贴切,又如此令人心悸。
我们,似乎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迷阵!”关妙妙低喝一声,剑身青光大盛,警惕地指向四周的黑暗迷雾。
我手里的罗盘指针也开始疯狂旋转,最后颤颤巍巍地指向……我们面前这栋老屋。
唯一的“生”路,或许就在这“死”门之内。
我和关妙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脚,猛地踹向了那扇斑驳的木门!
“砰!”
木门应声而开。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破败堂屋,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深不见底的青石台阶。
一股更加古老、阴寒、带着浓郁香火和纸灰味道的气息,从台阶下方汹涌而出。
台阶两侧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插着一支正在燃烧的、发出幽绿色火焰的蜡烛,蜿蜒向下,如同通往地狱的引路灯。
一个苍老而空洞的声音,仿佛从台阶的最深处隐隐约约传来:
“来了……就进来吧……”
“客人……请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