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那位贡献了四亿冥币的纸人老哥后，我心里那点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亏了二十块油钱，这不行，得拉个长途补回来。我把车停在老火葬场斜对面一个还算亮堂的路口，熄了火，就着车里的顶灯，翻出那本快被我屁股盘出包浆的《灵宝度人经》，打算复习复习，万一真碰上硬茬子，临时抱抱祖师爷的脚丫子也好。
刚翻到“净天地神咒”那页，还没找到上次吃泡面滴上去的油渍标记呢，车窗玻璃“砰砰砰”被砸得山响。
我一哆嗦，经书差点脱手。抬头一看，吓我一跳，一张大脸几乎糊在了驾驶座侧窗上，头发乱得像被雷劈过的鸟窝，鼻梁上架着副镜片比啤酒瓶底还厚的黑框眼镜，镜片上还沾着几道可疑的白色喷溅状痕迹。
“老华！华元！开门！快开门！十万火急！”声音又急又虚，还带着点破音，跟被掐了脖子的公鸡似的。
我认出来了。百里辉！他是我大学同学，当地的富二代兼自封的“电子符箓派”开山鼻祖。他怎么跑这儿来了？还弄成这副鬼样子？
我解锁车门。他像条被扔上岸的鱼，“滋溜”一下钻进副驾，带进来一股混合着汗味、朱砂味和……嗯？激光打印机墨粉的焦糊味？
“关门！锁门！快！”他一边喘粗气，一边手忙脚乱地扒拉他那宝贝平板电脑。那平板比普通的大一圈，背面还加装了散热风扇和一个微型打印机喷头模样的玩意儿，此刻风扇嗡嗡狂转，喷头附近糊着一大团黑乎乎的墨粉，像刚经历了一场微型爆炸。
“你这是……刚在哪个复印店兼职被炸了？”我嫌弃地扇了扇空气，看着他鼻尖和额头上也蹭着墨粉，跟长了黑斑似的。
“少废话！”百里辉头也不抬，手指在平板上划拉得飞快，屏幕亮得刺眼，上面是个极其复杂的、由闪烁的蓝色光点构成的八卦罗盘界面，中央一个刺目的红色光点正疯狂跳动。“看见没？怨气指数爆表！‘她’追过来了！”
“‘她’？谁啊？”我下意识瞟了眼后视镜。昏黄的路灯下，空荡荡的街道，只有风卷着几个塑料袋在跳舞。但一股阴冷黏腻的气息，像看不见的蛛丝，正悄无声息地从车窗外渗透进来。
“就那个！纺织厂跳楼那个！”百里辉声音发颤，“怨气太重，盘踞在宿舍楼里好几年了！我刚用‘玄光无人机’定位到她老巢，想给她来个‘电子清心符’套餐，结果……”他悲愤地一指糊满墨粉的平板，“关键时候！符箓打印机卡纸了！喷了我一脸！‘玄光无人机’也被她一巴掌扇到楼下摔报废了！那可是最新款！”
我看着他脸上的墨粉和欲哭无泪的表情，再看看他那冒着烟的“高科技”平板，实在没忍住：“噗……咳咳，兄弟，你这‘电子符箓派’，是不是该升级下硬件驱动了？卡纸这种上古难题还没攻克？”
“华元！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风凉话！”百里辉气得眼镜都歪了，“快！快开车！离开这鬼地方！我设备失灵，符箓储备也用光了！那东西凶得很！幸亏我看到你了。”
他话音刚落，车顶猛地传来“咚！”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砸在了上面，整个车身都晃了晃。车内的顶灯“滋啦”闪了几下，瞬间熄灭！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笼罩了狭小的车厢，车窗玻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一层厚厚的白霜！
“她来了！”百里辉尖叫一声，抱着他的平板缩成一团。
后视镜里，一个模糊的、扭曲的白色影子，像被揉皱的纸团，正贴在车顶后方的玻璃上。一股强烈的怨恨、不甘和冰冷的恶意，隔着玻璃汹涌地冲击着我的感官。
“卧槽！”我骂了一句，这兄弟是真能惹事啊！一手拧钥匙点火，一手下意识就往副驾驶门板储物格里摸——那里面除了零钱收据，还有几张我画废了但勉强能用的“净心符”。
引擎吭哧吭哧，关键时刻有点喘！车顶那东西似乎被发动机的震动激怒了，一只惨白、浮肿、指甲乌黑的手，“嗤啦”一声，像撕开布帛一样，竟然穿透了车顶的铁皮！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和腐臭，直直地朝着副驾驶上缩着的百里辉抓去！
“妈呀！”百里辉魂飞魄散。
“低头！”我吼了一声，也顾不上心疼了，摸到一张皱巴巴的黄符，看都没看（反正画得都差不多），灌注了点微弱的灵宝真气（也不知道够不够），朝着那只鬼手就拍了过去！
啪叽！
黄符软绵绵地贴在了那只冰冷湿滑的手背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那只鬼手顿住了。紧接着，贴符的地方“嗤”地冒起一小股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白烟，散发出一丝……嗯，有点像劣质蚊香的味道？鬼手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缩了回去！穿透的车顶破洞边缘，留下几滴粘稠发黑的液体。
“有用？！”百里辉从指缝里偷看，又惊又喜。
“有个屁用！”我盯着那破洞，感受着符箓上那点可怜的真气瞬间耗尽，符纸迅速变得焦黑，“最多算给她挠了个痒痒！撑不了三秒！坐稳了！”
我猛地一踩油门，破捷达终于憋足了劲，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像离弦的箭一样（好吧，是离弦的破箭）蹿了出去！
车顶传来一声愤怒凄厉的尖啸！那东西被甩脱了！
“漂亮！老华！你这破车关键时刻还挺给力！”百里辉刚喘了口气，脸色又变了，“不对！你看前面！”
车子刚冲出几十米，拐过一个弯，前面本该是通往主干道的路，却诡异地变成了一堵爬满枯藤、破败不堪的砖墙！死路！
“鬼打墙！”我俩异口同声。
我猛打方向盘，想掉头。后视镜里，那个扭曲的白影正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速度，贴着地面，像一道惨白的闪电，朝着车尾急速追来！怨气凝如实质，让车尾灯的光芒都变得扭曲黯淡！
“完了完了完了……”百里辉又开始念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孽障！休得猖狂！”
一声清叱，如同裂帛，带着凛然正气，划破阴冷的夜空！
一道凌厉无比的青光，裹挟着破风之声，自斜刺里的一座废弃水塔顶端激射而下！目标直指车后那道追来的白影！
那青光速度太快了，快到我只来得及捕捉到那是一柄……古朴的木剑？剑身上似乎还刻着符文，在夜色下流转着温润又锐利的光泽。
青光精准无比地斩向白影！
眼看就要将那怨灵劈散！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我那不争气的破捷达，因为刚才的急转弯加猛踩油门，后轮在一个坑洼处剧烈颠簸了一下！
车身猛地一歪！
就是这一歪！
那道斩妖除魔、气势如虹的青色剑光，“唰”地一下，几乎是贴着我的车尾……错了过去！
没有斩中怨灵！
反而……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碎的爆裂声！
我只感觉左耳一阵风刮过，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哗啦声！
我僵硬地、一寸寸地扭过头，看向驾驶座左侧的车窗外。
我那陪伴了我无数个寂寞夜晚、兢兢业业帮我观察后方路况的……左后视镜。此刻，镜片连同外壳，被那道凌厉的剑光齐根削掉！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截金属杆，在夜风中凄凉地晃荡着。破碎的镜片散落在车门外的人行道上，反射着路灯冰冷的光。
而那柄古朴的木剑，正稳稳地悬停在半空，距离我空空如也的左车窗框，不到半尺！剑身上青光吞吐，散发着强大的威压和……一丝尴尬的停滞？
一个身影，从水塔顶轻盈跃下，落在车头前方不远处。
月光勾勒出她的轮廓。是个年轻女子，身材高挑，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辫，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深青色道袍改良运动服（至少不是宽袍大袖），面容姣好，眉眼间带着一股子逼人的英气和……此刻显而易见的错愕与薄怒。她一手掐着剑诀，另一只手正对着那柄悬空的木剑做出一个虚抓的动作。
她目光先是凌厉地扫过车尾……那里，挨了我一记劣质“净心符”又被木剑罡风擦过的怨灵，显然受了惊，化作一缕更淡的白烟，尖叫着朝纺织厂宿舍区深处遁逃而去。
然后，她的视线，才缓缓地、带着点难以置信地，移到了我的车上。
确切地说，是移到了我那被削得只剩下杆子的左后视镜位置。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驾驶室里，一脸懵逼、外加肉痛得嘴角抽搐的我脸上。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破捷达引擎苟延残喘的喘息声，还有百里辉平板电脑散热风扇嗡嗡的哀鸣。
那女子，也就是关妙妙，柳眉倒竖，深吸一口气，指着我那光秃秃的左车窗框，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你最好给我个解释”的压迫感：
“我的‘青锋’，还有我的目标……你怎么赔！”
我：“……”
我张了张嘴，看着关妙妙那张写满“老娘很不爽”的漂亮脸蛋，又低头看了看脚下散落的、我那可怜的左后视镜碎片，再想想储物格里那几张只能当厕纸的冥币，最后感受了一下车顶那个还在呼呼灌冷风的破洞……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直冲天灵盖！
我猛地一拍方向盘，喇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对着车外那位英姿飒爽但明显破坏了公物（我的车！）的女道士，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大姐！讲不讲道理啊！是你劈歪了剑削了我的后视镜！我这是正规营运车辆！有发票的！赔钱！必须赔钱！现金还是扫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