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震颤,仿佛有某种沉睡万年的巨物在地脉深处翻了个身。
那块心形黑石缓缓升起,离土三寸,表面裂纹如蛛网蔓延,暗红光晕一明一灭,像一颗被封印的心脏正在复苏。
血色微光映在张宇脸上,照得他瞳孔如刀锋般冷。
“九代血祭,只为压它三年……”秧婆婆跪伏于地,枯草编织的身躯剧烈颤抖,眼窝里的稻穗枯萎凋零,随风碎成灰烬,“你若再挖,它就醒了——那不是你该见的东西!那是‘门’的钥匙,也是‘劫’的源头!”
张宇不语。
他盯着那块浮起的黑石,胸口守墓印灼痛如裂,仿佛有千万根针在皮肉下穿刺。
可更痛的,是记忆深处那一道道被强行抹去的空白——母亲醒来时陌生的眼神,父亲沉默如山的背影,疯道人临走前那句“你娘不是死了,是被梦吃掉了”……
他缓缓抬起魂犁,锈迹斑斑的犁锋对准黑石中央那道与自己胸口印记完全吻合的裂痕。
“我娘每醒一次,都说别去昆仑。”他声音低哑,却字字如钉,“可她不说为什么。既然你们不肯说,那我就问她梦里的魂。”
话音落,魂犁刺入石缝!
“咔——”
一声脆响,似骨裂,似心碎。
刹那间,灵骸·秧生自他左半身稻纹中轰然爆发!
金黑交织的纹路如活蛇蔓延,缠上手臂、脖颈、眉心,一股不属于人类的古老气息从他体内冲出。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以魂为种,以忆为壤,将一段深埋的童年记忆凝成“魂稻”——
三岁那年,雪夜归村。
母亲抱着他走夜路,山风呼啸,野鬼啼哭。
他吓得大哭,死死搂住她的脖子。
她一边快步前行,一边轻拍他后背,低声哼着童谣:“别怕黑,娘在……别怕黑,娘在……”
血滴入田。
“唰——”
一株嫩绿稻苗破土而出,瞬间抽高、开花、结穗,谷粒金黄,却泛着血光。
紧接着,整片梦秧田扭曲变形,空间如镜面破碎,张宇的身影被猛地吸入其中!
眼前景象一变。
他站在一口青石井畔,井口刻满“张”家族纹,井沿布满抓痕,像是无数双手曾在这里拼命挣扎。
香骨井——传说中连接阴阳、埋葬守墓人骸骨的禁地。
井中黑雾翻涌,一道残魂被无形之力反复拖拽,每一次即将挣脱,便又被拽回深渊。
那是个女子的身影,素衣白发,面容模糊,唯有眼神温柔如旧。
“心在昆仑……”她喃喃低语,声音破碎如风中残烛,“门不能开……绝不能开……”
张宇浑身一震。
那是……母亲的声音!
他想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屏障挡住。
井中残魂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目光穿透黑雾,直直望向他所在的方向。
那一瞬,张宇仿佛听见了她的心跳——与自己胸口的守墓印,同频共振!
“娘!”他嘶吼,拳头砸向屏障,鲜血淋漓。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赤脚,灰衣,怀抱一只空摇篮。魂秧娘来了。
她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情绪,唯有指尖轻轻晃动摇篮,动作机械而执拗。
摇篮无物,却在某一刻,竟传出一声极轻、极弱的婴儿啼哭——
“呜……”
那哭声像一根针,扎进张宇的灵魂最深处。
记忆如潮水倒灌——他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他七岁那年,被山魈所杀,尸体泡在寒潭三日不腐。
母亲抱着他冰冷的尸身,在村口跪了一夜,哭得撕心裂肺,求疯道人:“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啊!”而疯道人只是摇头:“死人不能复生,除非……以母梦换子魂。”
后来他活了。
可母亲,从那天起,每七日必昏睡一次,醒来便忘了他是谁。
原来……他的重生,是以母亲的记忆为祭品换来的。
“所以……你拿走了她的梦?”张宇缓缓转身,盯着魂秧娘,声音冷得能结出霜来,“你不是她的影子……你是‘归藏之种’吞掉我第一段死亡记忆时,生出的‘空壳’!”
魂秧娘不动,依旧轻轻晃着摇篮。
“你还我娘的梦,”张宇一字一顿,猛地割开手腕,鲜血如注,洒向魂稻,“我就还你哭!”
血落稻上,魂力轰然引爆!
“缚心”之力化作锁链,缠住魂秧娘四肢百骸,硬生生将她拖入香骨井的幻境之中。
她终于有了反应——枯槁的手指痉挛,空洞的
就在她即将触碰到井中残魂的刹那——
摇篮轻晃。
那一声婴儿啼哭,骤然拉长,化作一圈无形波纹,向四周荡开。
整片梦秧田,猛然一颤。
秧婆婆突然仰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枯草之躯寸寸崩裂,稻穗化灰飘散:“不——!!”魂秧娘的手终于碰到了那道残魂。
刹那间,天地死寂。
青石井口的黑雾如被无形巨口吞噬,骤然收束成一线,而那声婴儿啼哭却在这一刻轰然炸开——不再是微弱呜咽,而是贯穿神魂的悲鸣!
哭声化作一圈圈猩红波纹,以井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荡去,所过之处,梦秧田的金黑稻穗尽数枯萎、倒伏,泥土龟裂,裂痕中渗出暗红血浆般的液体,空气中弥漫着腐熟与新生交织的腥甜。
“啊——!!”
秧婆婆仰天惨嚎,枯草编织的身躯如遭雷击,猛然弓起。
她的眼窝里,原本空荡的稻穗突然疯狂抽搐,竟从内部生出无数细小根须,扎进她自己的头颅!
那不是生长,是反噬!
她的意识在崩塌,维持千年的封印之力因张宇那段“真实到逆命”的记忆冲击而出现裂痕——她靠吞噬入梦者记忆维系存在,可张宇的记忆太痛、太真、太完整,像一把烧红的刀,硬生生捅进了她用谎言构筑的灵核!
“我……我不是……”她颤抖着,草茎断裂的声音清脆刺耳,“我是守秘者……我是……”
话未说完,整具身躯轰然爆碎,化作漫天灰烬,随风飘散。
只有一缕残念嘶鸣着坠入井中,仿佛在逃,又似在归。
梦耕童跪在龟裂的田埂上,十指深深抠进泥土,指甲翻裂,鲜血混着黑土,一笔一划,刻下七个字:
“她不是不想你去……是不敢记得你去。”
字成之刻,井中残魂猛然一震。
那双一直模糊不清的眼眸,骤然睁开!
不再是温柔破碎的光,而是一道贯穿万古的清明。
她望向张宇,目光穿透梦境与现实的壁垒,直抵他灵魂深处。
“宇儿……”她的声音不再虚弱,反而带着某种祭坛上宣谕般的庄重,“昆仑上埋的……是咱家的罪。”
轰——!
张宇脑中仿佛有座山崩塌。
他想反驳,想嘶吼,想扑过去抱住她,可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
胸口守墓印剧烈灼烧,左半身稻纹猛地蔓延至颈侧,皮肤下似有无数稻穗在抽芽、疯长,每一寸蔓延,都伴随着记忆的剥离——
他忽然记不起,自己第一次学会叫“娘”的清晨。
那天阳光很好,灶台温着米粥,母亲蹲在他面前,笑着拍手:“叫娘,叫娘就给你糖吃。”他张了张嘴,奶声奶气地喊出那一声——
忘了。
彻底湮灭。
“呃……”张宇跪倒在地,嘴角溢血,左耳嗡鸣不止,世界只剩右边传来断续风声。
他颤抖着抬手摸向心口,稻纹已如藤蔓攀上锁骨,而识海深处,那片魂稻田竟开始缓缓旋转,金黑稻穗围绕中心一株血色稻苗徐徐流转,宛如新生的灵骸之心。
归藏童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肩头,小小的身体半透明,声音如梦呓:
“你每种一株,就少一段童年。可你还要种吗?”
张宇低头,看着掌心尚未干涸的血,又望向远方——昆仑的方向,雪峰刺破苍穹,仿佛一柄倒插人间的巨剑。
他笑了,笑得凄然,却又坚定如铁。
“种。”他轻声说,声音却如刀斩断风雪,“我忘得越多,她记得的就越真。”
话音落,梦田彻底崩塌。
可就在意识即将抽离的瞬间,他眼角余光瞥见——
梦田最深处,那块心形黑石静静悬浮半空,裂纹中渗出的猩红光流并未消散,反而在虚空中缓缓凝聚,凝成一幅模糊却令人窒息的画面:
一名身着古朴道袍的男子立于风雪祭坛之上,面容隐在阴影中,唯见他右手高举一柄青铜匕首,左手按在一座巨大石门之上。
而他姓——张。
我把我童年的哭,喂了梦里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