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张家屯的废墟上,溅起一片片泥浆。
雷光撕裂天幕,照亮那朵矗立在焦土中央的血花——三尺宽,肉质花瓣层层叠叠,像某种活物的脏器在缓缓呼吸。
花心如深渊漩涡,每一次吞吐都带出浓稠黑雾,空气中弥漫着腐甜的腥气,仿佛千万亡魂在低语,在哀嚎,在召唤。
张宇站在废墟边缘,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混着额角的冷汗与干涸的血迹滑下脸颊。
他脚下影子忽然一颤,不受控制地拉长、扭曲,竟如黑蛇般朝着血花缓缓爬去!
“滚!”他怒吼一声,猛地从背包里抽出那块跟随他一路杀穿鬼市、镇压笔仙的旧板砖,狠狠拍在自己影子根部!
“砰”地一声闷响,影子剧烈抽搐,仿佛被钉入地底。
一股阴寒之力顺着砖块反冲上来,张宇手臂一麻,险些脱手。
他咬牙死死压住,冷汗直流——这花,竟在吸他的影!
“它要夺你魂影,种入花核……成为‘道种’容器。”灯婆婆忽然在担架上坐起,声音嘶哑如砂纸磨骨。
张宇猛回头,只见老人颤抖着解开衣襟,露出心口——一盏由骨油凝成的小灯,正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轻轻跳动,灯焰幽蓝,映得她满脸沟壑如鬼刻。
“你干什么?!”张宇瞳孔骤缩,“你只剩一口气了!”
“我儿……早走了。”灯婆婆指尖划破,血珠滴落灯芯,火焰“腾”地一跳,竟让她枯槁的面容恢复一丝血色,“这灯,是我用半生怨念养的,现在……该烧最后一程了。”
她抬起浑浊的眼,盯着那朵血花:“万念归灯,终成一核——可若有一念不归呢?若有一念……来自泥里?”
话音未落,血花猛然剧烈摇曳!
“哈哈哈——逃?谁逃得掉!”花心炸开一道黑雾,凝聚成一张扭曲人脸,森然狞笑,“千年布局,七灯镇脉,就等你这第七代守墓人归来!你的影,你的魂,你的血脉,都是‘道种’养料!”
影食者!
张宇瞳孔一缩。
这地脉寄生体,竟借血花根系复苏,此刻已半实体化,黑雾缠身,双目如炭火燃烧。
“毁了它!”一声怒吼自地底炸响!
轰——!
废墟一角地面崩裂,黑脉僧浑身浴血冲出,六道锁链寸寸断裂,背后咒印崩裂渗血。
他单膝跪地,却仍死死盯着血花:“它在借花重生!毁了花心,否则你影一入,万念归灯即成,你将成它神道载体!”
“毁了?”张宇冷笑,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滑落,“毁了,才是成全它。”
他低头看着被板砖镇住的影子,那黑影仍在挣扎,仿佛有无数细根从地底探出,缠绕上来,贪婪吮吸。
系统在他识海冰冷提示:【道种南迁·第二阶:逆脉点火】
【警告:宿主影魂已与血花根系共鸣,持续侵蚀中】
【建议:主动点火,反向播种】
点火?播种?
张宇忽然笑了,笑得极轻,极冷。
他缓缓抬起手,将那块沾满鬼血、镇过百邪的板砖,对准自己心口投下的影子根部,猛然插入!
“你说要核?”他声音低沉,却如惊雷滚过废墟,“你说万念归灯,终成一核?”
他双眼骤然赤红,灵力狂涌,影子在他脚下剧烈震颤,仿佛被钉死的野兽在咆哮。
“那我给你一颗核——”他一字一顿,声如刀劈,“一颗种在泥里的!”
刹那间,天地一静。
血花疯狂摇曳,黑雾如潮喷涌,影食者怒吼着扑来。
黑脉僧挣扎欲挡,灯婆婆指尖死死掐入灯芯,蓝焰暴涨,一道引魂之光直射张宇眉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张宇脚下的影子,忽然暴起!
不再是被拖拽的囚徒,不再是被动侵蚀的祭品。
它如活物般腾空而起,扭曲、拉长、凝实,竟化作一柄漆黑如墨的——锄头!
影如锄,握在他手。
他站在废墟中央,站在血花之前,站在万鬼低语的尽头,缓缓举起那柄由自己影子凝成的农具。
风停,雨滞,雷悬天际。
他盯着那吞噬无数冤魂的花心,盯着那欲将人间炼成神道养料的漩涡,眼中没有惧,没有怒,只有一股深埋于血脉的、属于泥土的执拗。
然后,他抡起影锄,狠狠砸向血花根部所在的焦土——
那一瞬,识海深处,有记忆碎片如洪流般翻涌:
娘亲在田埂上哼着走调的山歌,父亲蹲在院角修犁,疯道人偷偷塞给他一颗发霉的糖……暴雨骤停,天地死寂。
张宇手中的影锄尚未落下,那一瞬的挥动却已撕裂了时间的缝隙。
影如墨,锄似铁,砸向焦土的刹那,不是撞击,而是一种沉入——仿佛整片大地都在颤抖着接纳这来自泥土深处的叩问。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低沉如地脉苏醒的轰鸣,自地底深处缓缓升起,像是千万年沉睡的根系被唤醒,又像是一口古井终于等来了投石。
那一锄,砸的不是花,是命。
就在影锄触地的瞬间,张宇识海中的记忆洪流彻底决堤——娘亲在田埂上哼着走调的山歌,声音沙哑却温暖;父亲蹲在院角,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犁头,嘴里嘟囔着“今年雨水足,秧好栽”;还有那个疯疯癫癫的师父,偷偷塞给他一颗发霉的糖,咧嘴一笑:“甜,比仙丹还甜。”
这些记忆,从来不是执念,不是怨恨,也不是修行者的顿悟。
它们是活过的味道。
“这不是执念!”影食者在花心中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张由黑雾凝成的人脸扭曲如熔化的蜡,“这是……这是人间烟火!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血花猛然抽搐,花瓣由猩红转为焦黑,继而竟泛出一丝微弱金光,如同黎明前第一缕刺破阴云的晨曦。
那金光极淡,却带着一种不可亵渎的生机,像是荒原上突然冒出的一株嫩芽,柔弱,却斩断了万鬼低语的链条。
“万念归灯?呵……”张宇喘着粗气,双臂因灵力反噬而剧烈颤抖,可眼神却愈发清明,“你们把人心当燃料,把执念当薪柴,可你们忘了——人,是种地的。”
话音未落,灯婆婆突然仰头大笑,笑声苍老而凄厉,随即她指尖狠狠掐入心口那盏骨油灯芯!
“嗤——!”
血火喷涌!
那盏由她半生怨念与命魂凝成的引魂灯,轰然炸裂,化作一道猩红火线,直射血花根部!
火光中,她枯槁的身体迅速干瘪,皮肤如纸片般剥落,唯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张宇,嘴角竟扬起一丝解脱的笑。
“孩子……灯,不该只照鬼路……也该……照秧苗。”
几乎同时,黑脉僧怒吼一声,背后最后一道锁链“嘣”地断裂,咒印崩裂,鲜血如泉涌出。
他踉跄起身,双目赤红,竟以残躯撞向血花主茎!
“师兄们……我带土回来了!”他嘶吼着,声音里竟有泪,“咱们……没丢祖坟的香火!”
两人魂火与张宇那缕源自俗世的念力交织成网,顺着影锄砸出的裂痕,疯狂涌入地底。
那不是攻击,是播种。
刹那间,整片废墟剧烈震颤,地底传来古老而宏大的轰鸣,仿佛千万盏幽冥长明灯在同一瞬熄灭,又似一道被封印千年的脉络,终于被重新接续。
“咔嚓——!”
血花轰然炸裂!
无数花瓣如血雨飞溅,可落地之后,竟无一腐化,反而迅速生根、发芽,开出一朵朵小巧的金边小花。
花心微微颤动,低语呢喃,哼的竟是那首走调的童谣——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风起,花语如歌。
张宇跪倒在地,浑身脱力,冷汗混着雨水浸透衣衫。
他的影子缓缓从锄形消散,回归脚下,却已不再漆黑如墨,而是布满了细密如根须般的金纹,像是春泥中初生的秧苗,柔弱,却蕴藏着破土之力。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颤抖着拾起一朵金边小花,凝视片刻,忽然笑了。
然后,他将花放进嘴里,轻轻嚼了嚼。
苦涩中竟有一丝回甘。
“师父,”他望着灰蒙的天空,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意,“这道……不难吃。”
就在这时,识海深处,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再度响起:
【“道种南迁”第三阶完成——“浊土生秧”】
【耕魂脉络激活度:47%】
【警告:北方,龙虎山禁地,那盏从未点燃的“祖灯”……突然亮了。】
张宇瞳孔一缩。
祖灯?
那不是传说中守墓人一脉的起源之火吗?
千年来从未燃起,连族谱都只以“空灯”记载……如今竟亮了?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穿过废墟,望向北方。
风雨已歇,残阳如血。
他迈步前行,脚步沉重却坚定。
每一步落下,脚下的影子都微微震颤,金纹流转,仿佛在与某种遥远的召唤共鸣。
可就在他踏出废墟边缘的刹那——
天色骤暗。
乌云无风自聚,压向大地,仿佛整片天空都在俯视他。
前方山谷幽深,雾气翻涌,谷口七根森然哨桩矗立,皆由人骨穿连而成,每根哨口之中,竟嵌着一枚浑浊的眼球。
死寂中,那七枚眼球,齐刷刷转动,全部对准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