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君豪大酒店,顶层一间名为“竹韵”的包厢内。
这里与外间传闻的奢华浮夸截然不同。装修是沉稳的中式风格,仿古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墙上挂着意境深远的水墨山水,厚重的实木桌椅泛着暗哑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而非寻常包厢的烟酒气。唯一的奢侈,或许就是那极佳的隔音,将内外世界彻底隔绝。
郑安民深陷在主位的太师椅里,面前的紫檀木桌上,一瓶开启的麦卡伦30年威士忌散发着醇厚的酒香。他却无心品鉴,只是机械地端起杯,将大半杯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强烈的酒精灼烧感从喉咙直冲而下,却似乎未能驱散他眉宇间的阴郁。他松了松领子,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市公安局局长齐伟坐在他对面,姿态相对放松。他轻轻晃动着手中的水晶杯,看着酒液挂壁,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语气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轻松:
“郑书记,要我说,宗家父子这次是彻底栽了,翻不了身了!这难道不是好事一桩吗?”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那对父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捞钱的手伸得比谁都长,惹出的麻烦一箩筐,还得咱们时不时帮着擦屁股。现在好了,省纪委直接出手清理门户,咱们也省心了不是?您怎么反而……心事重重的?”
郑安民像是没听见,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对面那幅《寒江独钓图》上,仿佛能从那孤舟蓑笠翁的身上看到自己此刻的影子。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收回目光,视线落在自己空了的酒杯上,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重新评估局势后的凝重:
“齐伟,我们都看走眼了。”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对方,“邵北这小子……根本不是池中之物。我原以为他最多是条有点运气的蛇,没想到……他是一条潜伏在水下的过江龙!”
他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他这次哪里是简单的自卫?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等待已久的总攻!示敌以弱,引蛇出洞,然后……一击毙命!你看看这结果,宗耀祖、宗衡彻底完了,刘道明栽了,连孙建业这位省纪委的主任都折了进去!这份心机,这份隐忍,这份狠辣……这是一个普通年轻干部能做到的吗?”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后怕:“他背后到底站着谁?他搞出这么大动静,最终的目标……又会是谁?”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轻轻敲响,随后,经理带着几名容貌姣好、身姿曼妙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甜美笑容:“郑书记,齐局,这几位是我们这里最出色的姑娘,特意来陪两位领导说说话,解解闷。”
顿时,莺声燕语和浓郁的香水味充斥了原本清雅的包厢。
齐伟见状,刚想开口让她们留下,却见郑安民眉头紧锁,脸上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烦躁和不耐,猛地一摆手,语气冰冷:
“出去!”
经理和几位美女顿时僵在原地,笑容凝固在脸上。
齐伟立刻会意,知道郑安民此刻绝无此心,甚至可能觉得这是种打扰和冒犯,他连忙沉下脸,对经理呵斥道:“没眼力见的东西!没看见领导在谈正事吗?都出去!谁也不准再来打扰!”
经理吓得连声道歉,赶紧带着那些花容失色的姑娘们退了出去,并小心翼翼地关紧了房门。
包厢内重新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重。
齐伟脸上的轻松早已消失无踪,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问道:“郑书记,您的意思是……邵北这小子,是冲着……更上面来的?”
郑安民没有直接回答,他将杯中酒再次一饮而尽,感受着那灼热的液体带来的短暂麻痹,然后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齐伟,通知我们的人,最近都收敛点,夹起尾巴做人。
齐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另外…”郑安民吃了口牛排,随即擦了擦手擦干了水渍,“宗衡那边,可是还知道你的很多脏事,他很快就要完蛋了,在这之前 你最好能让他闭嘴。”
齐伟听到郑安民的话,瞳孔微微一缩,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
“郑书记,这……宗衡他好歹是个市级干部,在市里经营这么多年,关系盘根错节。让他‘闭嘴’?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万一……”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万一操作不当,引火烧身怎么办?
郑安民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西装下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冰冷。他走到窗边,背对着齐伟,望着窗外海州的夜景,万家灯火在他眼中明明灭灭。
“齐伟,”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心存侥幸吗?宗衡是什么人?他就是一条疯狗!现在他的靠山倒了,儿子也完了,他自己更是死路一条。你觉得,一个陷入绝境的疯狗,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扫过齐伟:“他手里那些关于你的东西,虽然原始载体我们拿到了,但谁能保证他没有备份?谁能保证他不会在最后时刻,为了拉人垫背,胡乱攀咬?到时候,就算伤不了根基,也是一身腥臊。有些风险,必须扼杀在萌芽状态。”
他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齐伟,语气加重:“我要的不是‘动静’,是‘干净’!具体怎么做,你自己把握分寸。我只要结果——海州,需要安静。”
齐伟被郑安民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冷厉震慑,后背不禁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明白,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郑书记。我会处理干净。”
郑安民对他的表态不置可否,抬手看了看腕表,语气忽然一转,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好了,这边的事你处理好。我还要去接待一位重要人物,他马上就要到海州了。”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向门口,在拉开门之前,停顿了一下,留下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记住,齐伟,这段时间,海州……需要绝对的安静。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的灯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