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北很惊讶。
安南的书房很朴素,甚至比高老师的还要简单。
只有一人高的书架,桌椅和一张沙发。
外人看了估计以为只是一位普通学者的书房,根本看不出来是一位高级干部。
书房的门轻轻合上,将厨房的烟火气隔绝在外。安南从书柜底层取出一个朴素的茶罐,上面还沾着些许泥土。
月月的事,多亏了你。安南掀开茶罐,苏梁碧螺春特有的清香顿时盈满房间。他手指捻起一撮茶叶,青翠的叶片蜷曲如螺。
邵北微微欠身:路见不平,不敢邀功。
红木桌上的紫砂壶已经温好。安南手法娴熟地洗茶、冲泡。
水雾蒸腾间,他的面容显得模糊而深邃:我是苏梁人,喝不惯京海的茶叶,所以自掏腰包托老乡带了些老家的碧螺春,你尝尝。
“谢谢安叔。”
邵北的称呼更近一步。
茶汤清亮,入口微苦,回甘却绵长。
邵北品出了山间晨露的清气,以及一丝只有老茶树才有的茶韵。
他放下茶杯:清冽甘爽,好茶。
好茶谈不上。安南微微一笑,目光如炬,只是些乡下土茶,但是胜在干净实在。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比那些金玉其外,包装精美的礼茶要强的多。
邵北注视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安南的每一句话都如此滴水不漏,他以茶喻人,说是山间土茶实际上不就是类比自己嘛,农村出生的青年才俊,要胜过那些表面光鲜实则纨绔的官二代。
安老不仅是点我,也是在向我暗示好感。
这个机会必须抓住!
邵北婉尔一笑:再好的土茶,若无伯乐问津,终归要埋没山间。他抬眸直视安南,碧螺春,若非陆羽《茶经》记载,何来今日盛名,这乡间小产地的碧螺春,没有您慧眼识茶,如何有今日的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安南举杯的手在空中一顿,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大笑。笑声惊动了窗外栖息的麻雀,也惊动了正在厨房煎鱼的文玟——她已经很多年没听见丈夫这样开怀的笑声了。
邵北的话,一是含蓄表达了自己人如土茶,是品质优异的遗珠,二是好好吹捧了一番安南,是慧眼识人的伯乐,同时也表了忠心,自己若是能被发掘,全凭安南的提携。
委婉真诚,又表达清晰。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绝非常人呐!
本来只是觉得他品质优异,学习刻苦,没想到聪慧绝伦还进退有距。
安南越发欣赏邵北,能淘到这样一个人才,可真是难得的好运气。
读过《左传》吗?安南突然转换话题,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蓝皮线装书。
安南和高良玉一样,是春秋史爱好者,这一点,上一世也是很多年后邵北才得知。
上一世研究了不少关于春秋时期的历史着作,此刻正派上用场。
邵北注意到书页间密密麻麻的批注,看得出来安南对此很是上心。
“以前和老师一起研讨过,略知一二。”
“喔?你的大学老师吗?”安南故作不了解邵北。
“是的,我在京海大学求学时,我的老师就对春秋三传很感兴趣,我们常常一同讨论。”
“你是京海大学的学生呐,”安南一脸欣喜的表情,“还是咱们省的高材生啊,我对你们学校有点了解,你的老师是哪一位?”
邵北清楚,安南必然已经查过自己的资料,但为了拉近关系的需要,还是要假装走一遍相互了解的过程。
既然如此,自己假装不清楚其中门道,配合即可。
“我是工商学院毕业的,师从高良玉教授。”
“高良玉?巧啊,我与你老师是故交。”安南笑着说道,“听他提起过几位他最器重的学生,怕是就有你吧。”
“晚辈不敢忝列,没想到您与恩师故交。”
“我和他啊,以前是同学啊,大他三届算他学长。”
“那您算是我的…”
“算是师伯了是不是?哈哈哈哈,”安南拿起茶杯喝上一口,“没想到啊,这么巧。”
“是啊,那小辈该为师伯敬茶。”说着邵北恭敬的起身端起茶杯。
两杯茶水微微一碰。
关系也在其中更进一步。
“你们高老师真是会挑人,”安南眼神中多了些许怀念和感慨,“你既然研究过《左传》那我要考考你,你们老师曾在党校讲学时聊到过君子所务,那你说说你们高老师能做到桃李满园,贵在务何?”
“襄公二十三年,臧武仲谓季孙曰:君子务在择人。”
邵北几乎是立马接上安南的话茬,信口讲出这段左传中的经典,鲁襄公二十三年,鲁国执政季武子问策于臧武仲。
脱口而出,果真精通,安南很是满意,忽然又问道,那你觉得,当今之世,该如何?
如何择人,这个问题很是宽泛,但对于此时的邵北来说,抓住问题的主要矛盾已经不是难事。
既然安南问如何择人,那他想要的答案就一定是他自己的择人之法。
邵北看见书桌玻璃板下压着一张老照片——年轻的安南站在稻田里,裤腿挽到膝盖,身旁是同样朴素的文玟。
安南的底细,上一世邵北也没有完全知晓,毕竟上一世他早早倒台,自己也没有过多的去了解这个,但是结合一些传言和这张照片。
安南应该也是苏梁普通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凭着能力得到了领导的赏识。
那安南所倾向的择人之法,呼之欲出。
野有遗贤,朝有滥竽。邵北喃喃说道,择人者当如神农尝百草,不以出身论英雄。
短短八个字,安南心中已经是赞不绝口。
好一个不以出身论英雄!
好一个野有遗贤。
这小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句朝有滥竽,畅快淋漓!
安南的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但他依然能克制住情绪,喜怒不形于色。
“有些道理想,我想,我的看法与你确实有些统一的地方。”安南回答的很是克制简洁。
“好啦,好啦,你在这演考官呐。”文玟的声音传来,她轻轻推开门,“饭菜都做好了,快让人家小北吃饭啦,等一下,妍妍还有工作调动函要弄,你别耽误孩子的事。”
“对对对,那小邵来,我们边吃边聊。”说罢,安南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