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被苏哲那副“精神损失费必须到位”的市侩模样逗得哭笑不得,他摆了摆手,算是默认了这笔未来可以扯皮的账单,便在周勇的陪同下先行离开。
他心里清楚,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去折腾,自己在这里,反而会让周勇和手下的士兵放不开手脚。
宰相一走,现场的气氛瞬间变了。
如果说之前苏哲的怒吼和立军令状,是平地惊雷,让众人震惊骇然;
那么现在,他就是那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是个自带吐槽弹幕的懒散版本。
周勇派来的十名士兵,加上一个被强行拉来凑数的苏福,以及不知从哪冒出来、主动请缨的护卫薛六和铁牛,共计十三人,此刻正排成一列,表情各异地站在那片刚刚被平整出来、撒满刺鼻石灰的空地上。
他们面前,苏哲搬了张小马扎,懒洋洋地坐着,翘着二里腿,手里还捧着一碗刚从伙房“勒索”来的冰镇酸梅汤,活像个在自家后院监工的富家翁。
“好了,各位同学,欢迎来到‘大宋皇家京营第一届暨‘不死就赚’杯’战地急救特务培训班’。”苏哲呷了一口酸梅汤,清了清嗓子,“我是你们的首席教官,苏哲。你们可以叫我苏先生,或者苏教官。当然,鉴于接下来几天你们可能会在心里问候我全家,我建议你们还是用尊称,免得一不小心说漏嘴,影响我们和谐的师生关系。”
士兵们面面相觑,一脸懵圈。
“特务培训班”是什么玩意儿?
听着就不像什么正经地方。
苏哲无视了他们迷茫的眼神,伸出一根手指:“开课之前,先点个名,顺便摸个底。周将军说你们是军中最胆大心细的,我姑且信了。现在,从左到右,报上你们的名字,以及你们最擅长干什么。”
第一个士兵站了出来,紧张地立正:“报告苏先生!俺叫王二麻,擅长……擅长捅人!”
苏哲一口酸梅汤差点喷出来:“……很好,非常具有职业特色。下一个。”
“报告!俺叫李狗蛋!擅长……跑得快!”
“不错,打不过就跑,生存技能点满了。下一个!”
……
一轮下来,五花八门,有说自己擅长爬墙的,有说自己擅长潜水的,甚至还有一个说自己擅长烤羊腿的。
苏哲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感觉周勇对“胆大心细”这个词可能有什么误解。
这哪里是精英小队,这分明就是伙夫、斥候和敢死队的杂牌军。
薛六、铁牛、苏福这三个货就不用介绍了,都是自己人。
他站起身,将喝完的空碗丢给苏福,后者连忙手脚麻利地收好。
“好了,菜鸟们!现在,发布你们的第一个,也是未来每一天的第一个训练科目——洗手!”
苏哲拍了拍手,指着不远处那一百口正冒着滚滚热气的大锅。
“看见那些开水了吗?现在,所有人,把你们的脏爪子给我伸过去!用皂角,反复搓洗!从手心到手背,从手指到指缝,再到你们的指甲盖!我要你们把手上那层祖传的老泥都给我搓下来!”
“苏先生……”王二麻子壮着胆子问道,“洗手……就洗手,为何要用开水?这……这不得烫掉一层皮?”
苏哲笑了,笑得像个准备进行邪恶实验的疯狂科学家。
“问得好!当然不是让你们直接把手伸进开水里,那不叫急救,那叫烹饪。等水稍微凉一点,到你们能忍受的最高温度,再洗!为什么?”
他走到众人面前,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因为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你们的手上,沾满了亿万个‘小玩意儿’!我管它们叫‘细菌’。它们比你头发丝的万分之一还小,无处不在。它们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从伤员的伤口溜进去,在里面安营扎寨,吃你们战友的血肉,排泄毒素,然后你们的战友就会发热,流脓,最后活活烂死!”
他指着一个士兵黑乎乎的指甲缝:“看见没?你这指甲缝里,就是一个细菌的豪华三进大别院,里面住着一支百万雄师!你用这只手去碰伤口,就等于亲手把一支敌军的精锐部队,直接空投到了你战友的身体里!懂了吗?!”
这番惊世骇俗的“细菌论”,再次把这群士兵震得外焦里嫩。
小虫子?
比头发丝还小?
住在指甲缝里?
他们虽然听不明白,但苏哲那生动形象的比喻,尤其是“空投敌军”的说法,让他们瞬间不寒而栗。
薛六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起了太多在战场上生龙活虎,受了点皮外伤,最后却莫名其妙在营帐里痛苦死去的弟兄。
他们临死前的症状,高烧、胡言乱语、伤口腐烂……和苏先生说的“细菌”干的好事,简直一模一样!
“现在,听我口令!”苏哲的声音如同军鞭,“所有人,脱掉你们的上衣!没错,就是脱光!然后,去给我洗!不止是手,从头到脚,给我洗个干干净净!谁身上搓下来的泥不够二两,今天中午不准吃饭!”
士兵们一片哗然,但看着苏哲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和旁边抱着膀子、一脸“你们自求多福”表情的薛六,没人敢再多说一个字。
于是,京郊大营里出现了蔚为壮观的一幕。
十个精壮汉子,光着膀子,龇牙咧嘴地用滚烫的热水和皂角玩命地搓着自己。
那场面,不像是训练,倒像是一群被抓去强制劳改的犯人,在进行某种神秘的净化仪式。
远处的伤兵营门口,胡郎中和他的一帮徒子徒孙们正悄悄观望。
“师傅,您看,那姓苏的小子果然是个疯子!他不去看病人,不配药,居然让那些士兵在大庭广众之下洗澡!”一个年轻的郎中幸灾乐祸地说道。
胡郎中捋着焦黄的山羊胡,冷笑一声:“哼,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罢了。老夫倒要看看,他能把人洗活了不成?等着吧,不出三日,他负责的那十个重伤员就得抬出去一半!到时候,看他怎么跟韩相公和周将军交代!”
苏哲当然注意到了那边的窥探,但他连个白眼都懒得翻。
他此刻正像个质检员,挨个检查“产品”。
“你!李狗蛋!脖子后面那圈黑的是什么?项链吗?给我搓掉!”
“王二麻子!你耳朵里都能种大蒜了!洗干净!”
折腾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每个人都搓得浑身通红,跟煮熟的虾子一样,苏哲才勉强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总算有点人样了。现在,进行第二项教学——战地急救三原则!”
他让苏福取来一块早就准备好的木板,上面用木炭画着几个简笔画。
“都看好了!战场救人,就三件事!记住,是三件!不是三十件,也不是三百件!你们这帮脑子里都是肌肉的家伙,记三件就够了!”
“第一,清创!”苏哲指着木板上的第一个图,画的是一个人拿着布在擦拭伤口,“清创是什么意思?就是清洗伤口!把伤口里的泥土、烂肉、碎布条,所有不是你身体里本来就有的东西,都给它弄出来!用什么弄?用煮沸过的麻布,蘸着高度烈酒,给我狠狠地擦!擦到看见新鲜的红肉为止!”
“啊?”一个士兵失声道,“先生,那得多疼啊?还用酒擦?那不是往人心窝子里捅刀子吗?”
“疼?”苏哲反问,“是疼重要,还是命重要?我告诉你们,那些脏东西留在里面,‘细菌’大军就会开着宴会,把你的战友从里到外吃干抹净!用酒擦,就是要用酒精的霸道,来一场无差别屠杀,把那些已经溜进伤口里的‘细菌’先锋队,给它团灭了!这点疼,换一条命,这笔账,你们自己算!”
薛六听得眼神发亮,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止血!”苏-哲指向第二幅图,画的是一只手死死按住伤口。
“看到流血的口子,别他娘的犹豫!找块干净的布——记住,必须是煮过的布!——死死地按上去!用你吃奶的劲儿去按!按到血不往外冒了为止!大部分的血,都能这么按住!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第三,包扎!”他指着最后一幅图,“血止住了,伤口也擦干净了,最后一步,用煮过、晾干的干净麻布,把伤口严严实实地包起来!记住,包扎不是裹粽子,要松紧适度,既能保护伤口,又不能把人给勒死!”
“清创!止血!包扎!”苏哲的声音铿锵有力,“都给我记住了!这就是你们未来十天里,唯一要干的事情!把这三步,给我练成吃饭喝水的本能!谁做错了,谁敢用脏手碰伤口,谁敢拿没煮过的破布去包扎,别怪我苏某人翻脸不认人!”
他顿了顿,环视着一张张由懵懂、震惊,渐渐变为严肃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好了,理论课到此结束。现在,开始随堂测验。”
他指着那十个刚刚被挑选出来,安置在新搭的通风帐篷里的重伤员。
“实践开始。两人一组,一个病人。把你们刚刚学到的东西,给我用出来。”
“记住我的话,”苏哲的表情瞬间从一个满嘴跑火车的教官,变回了那个面对手术台时一丝不苟的外科圣手,眼神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从现在起,你们的手,不再是杀人的手,而是救人的手。而我,将是你们最严厉的考官。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