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鹰担忧她的回门实在是有些多虑了,且不说她与父母向来不曾亲近,就算真的回门看望,也不过是坐下吃一顿尴尬无比的饭菜,更不必提,西夜使臣不日便要入京重谈互市,时隔三年,边境不再敌对,重新开放互市,这是关河宁定的预兆,大梁上下自然十分重视。
她的父亲身为相国,自然忙得脚不沾地,她回门不回门全然未曾放在心上。
这对廖鹰来说反而是好事,她可以自己待着想想来日的打算,也不必在人前与薛淼尴尬地假扮夫妻,每日贪眠迟起,习武练剑,有薛淼的命令在,整个王府上下莫说议论,便是偶尔看向廖鹰的眼神都是尊重且向往的。这样的日子,倒比先前住在宫里自在得多。
故而所谓的回门也只是薛淼陪着廖鹰往姜府逛了一圈,又进宫到姜颐的麟德殿逛了一圈罢了。那日宫里热闹,便是连先前病重的宜阳也是神采奕奕地布置着宫中装点,为西夜使臣前来做筹备,见廖鹰与薛淼无所事事地逛着御花园,不免心中有气。
“武安王妃,恭喜你呀。我身子一直不好,未及当面贺你。怎么样呀?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夫君,想必很合你心意吧?”
廖鹰一见宜阳,心头那股恨意几乎要吞噬了她,若非薛淼始终按着她的手臂,她只怕会上去掐死眼前这个耀武扬威的女子,故也不答宜阳话,转头向薛淼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到了别人的手里去的?我都不知道。”
廖鹰这话的意思,是不满宜阳把薛淼当物件而非可以自己做决定的一个人,可薛淼毫不气恼,只是弯腰同廖鹰贴得更近,握紧了廖鹰的手举起到宜阳眼前,一双眼柔情脉脉地望着廖鹰,声音似乎带了点扮可怜的撒娇意味,“没有的事,我一直在你手里啊。”
宜阳看得更是七窍生烟,咬牙切齿道:“王爷王妃如今倒是情投意合了,怎么三年前非得大闹一场退婚,是为了给大家添些乐子吗?”
“可宜阳殿下,您似乎没有一点喜色,反而是横眉怒目,看起来气得不轻。我劝您还是少动些气,保重自身,毕竟先前病得那样厉害,焉知不是气性太过,处处不饶人的缘故呢?”
说这话的是薛淼,抢在了廖鹰反驳之前。如今种种,他会急切切地护自己身前,就像年少时,她护着他那样。宜阳辩不过,愤然拂袖而去。
“西夜使臣入朝,宫里宫外都忙得很,连宜阳那病都装不下去了,怎么独你这么悠闲?”
薛淼听得廖鹰发问,不由吃了一惊,笑道:“我?我可是主战派啊。三年前我的父亲死于西夜进犯,而当时的西夜国君储呼延珩则死在了我的剑下,我与西夜可谓是结下了死仇。如今两国和谈互市,派我前去,便是西夜无惧,太后也会担心我一个不留神,便重燃战火吧。”
廖鹰心觉有理,点头道:“这倒是,当年西夜势强,赢州又逢新败,若非是你杀死了西夜国君储,造成西夜内乱,让战事难以为继,只怕赢州是保不住的。”
薛淼寻了一处无人的亭子,引了廖鹰前去坐下,这才开口说起了当年战场的秘闻,“其实,西夜当时兵马充足,且军中还有一员战将足以领兵,若他决定继续攻城,拿下赢州,不算难事。”
先前说起西夜,薛淼总有种隐隐的不屑之态,可说起这位西夜将领时,却无端多了几分肃色,故问道:“你觉得那位西夜将军,很厉害?”
薛淼也无心隐瞒,坦诚道:“不错,呼延珩虽则作战勇猛,却好大喜功,时常不顾行军条件,强行作战,在父亲手上吃了不少亏。”
“而我说的那位将军,便是他的弟弟,西夜的三皇子呼延珏,因仁德贤达得名西夜圣王,他可以算得上战场最难对付的敌人了,沉稳,果敢,诡计多端。父亲和薛焱,都是死在他设计的伏击之下。可呼延珩战死,他悲痛过度,无力再战,西夜退兵,两国才有了近三年的和平。”
廖鹰沉吟良久,半晌抬头问道:“这很奇怪,如果他真是你所说的这种人,沉稳果敢,有勇有谋,那他知晓兄长被敌将所杀,在兵马充足的情况竟然不是调兵再战,为兄长报仇,而是退兵,实在不合常理。”
薛淼见廖鹰思索模样,心中只觉可亲可爱,轻笑一声解释道:“呼延珏虽是将才,却是西夜极为少数的主和派,开战之前他便在四处游说,意图止战,可西夜人天性好战,不是一个呼延珏能阻止得了的。呼延珩是西夜国君后的独子,他一死,西夜国君室子女皆生出夺权之心,内乱不断,呼延珏若将兵马用来对付我,届时,可就来不及回京勤王了。”
薛淼语罢,廖鹰仍然一派沉思,看得他笑意更浓,遂玩笑道:“你对他很好奇?其实你可以当面问他。”
廖鹰大惊之下直直望去,薛淼接口而道:“此次的通商使团就是由他来做主使的,这也是太后不让我轻易露面的原因。”
廖鹰心道一句二姐的考虑果然周到,接口道:“是了,你们两个互相为杀害彼此至亲的凶手,见了面可不是有一场好打?”
“倒也还好,我当时最恨的,是他们害死了你。如今看到你还好好地活着,我也就没有那么恨了。若是呼延珏要动手,我让着他就是了。”
廖鹰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薛淼对于父亲和薛焱的死,似乎从未表露过半分悲痛,永远是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态度,甚至可以笑着说起此事。而他对唯一活着的至亲,他的母亲武安太妃,也是恨意难绝。
“那你父亲和。。。死于呼延珏之手,你就没有恨吗?”
廖鹰还是问出了口,薛淼的心思藏得很深,若非他宣之于口,她是一点也猜不到的。可她既然打算要接纳完整的他,那就应当去了解他,哪怕会被他气急了骂一顿,也好过让他在自己面前也要强装出那副温良顺从的模样。
薛淼沉默了良久,方才试探着望向廖鹰,低声答道:“其实,我很感谢呼延珏,若没有他杀死了父亲和薛焱,便不会有今日的我。比起恨他,想来被他杀死的那两个人,才是我更恨的。”
几乎是话音刚落,薛淼便后悔了,廖鹰本就难以接受自己是个男子的欺瞒,如果把自己的恨与恶剖开露在她面前,她只会觉得自己更恶心吧?
薛淼颓丧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廖鹰,可廖鹰却伸手托起薛淼的脸,迫使他直视自己,问道:“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对吗?”
薛淼的呼吸急促了几分,不敢去握廖鹰的手,只是贴近蹭了蹭,低低应了一声“是”。
“好,至少在我这里,你可以用真正的样子面对我,我喜欢你真正的样子。” 廖鹰松开了手,笑道:“所以别担心,哪怕呼延珏来了,你高兴得给他敬酒三杯,我也只会同你一起高兴。”
这是薛淼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全然接纳,他不需要再伪装成任何人喜欢的模样,可以冷漠,可以刻薄,可以心怀怨怼。即便如此,也仍然会有人告诉他,你这副样子是值得被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