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溦并没有正面回应姜颂的质问,反口把问题推了回去。
“难道你不觉得,大家对苗姑娘的态度都是这般,即便如小灵一般对苗姑娘忠心和爱护的人,也只会反复说自己姑娘命苦,不敢怨恨伯府无情,仿佛苗姑娘有过那样的遭遇,就应该承受这些唾弃。这是不是证明,人们的确都会对有过那种遭遇的人,心生厌恶?”
“若真的事到临头,你我又能不能,做到心无芥蒂呢?”
姜颂气得腾地站起,“所以你认为,他们那样做,是值得谅解的?”
而后丝毫不给傅溦争辩的机会,接口质问起来,“那苗姑娘呢?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你就没有试着对她,感同身受过吗?”
傅溦垂下眼眸,点了点头,仍是没有什么表情地说道:“一部分吧。”
姜颂被傅溦平淡无波的态度气得冷笑,“你能感同身受才是奇了怪了,你只能对那些高高在上,审判她的男人感同身受。我以为你与他们不同,实则,并没什么两样。”
傅溦见姜颂怒不可遏,却也没有平息事端的意思,反而执拗地追问她道:“那你呢?你真的不会因此,而心生嫌恶吗?”
说到底,不就是想逼自己承认,她也是个会对受害女子无情审判的人吗?不就是想证明,大家都是这样道貌岸然的人,所以顾家兄弟做得并无错处吗?
那就成全他好了。
“是,我会嫌恶,我非常嫌恶,你满意了吧?”
姜颂恨恨撂下一句赌气的话,便拂袖而去。
姜颂走得极快,并没看到傅溦的神情变化,他眼睛里的光采迅速黯淡了下去,就像远处暮色沉沉的落日,姜颂的答案似乎并不是他想要的,可他依然在姜颂走远之后,低低嗯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满意了。”
却说姜颂气鼓鼓地踩着碎石下山,一个不当心便滑了一跤,幸而她自小习武,身法轻灵,并未摔倒,可却着实一阵子天旋地转,半晌动弹不得,只能站稳了歇脚,鼻头一热,血便涌了出来,这次流得格外厉害,拿了手帕去擦却无论如何也堵不住,身子一晃,便倒在碎石滩上,全无意识。
待她醒过来时,已是夜幕沉沉,姜颂懵懵懂懂翻身趴起,脑袋还是有些昏沉,口鼻之中还是有些血腥之气,想起身动一动才发现傅溦正趴在自己的被子上熟睡,丝毫未觉,本想拍拍他肩膀唤醒,又想起两个人是生了气的,遂使劲扯了一把被子,将其从傅溦身上抽出。
傅溦一时惊醒,揉了揉眼睛,口里迷糊道:“你醒了?觉得怎么样?还难受吗?”
姜颂心头余怒未消,并不理会,傅溦见她不答,也不多留,便唤了疏月进来照料,自己关了门离开。
“你醒得及时,也到了该再吃一次药的时辰了,来。”
疏月把碗递到姜颂手中,看着咕咚咕咚把苦药尽数咽下,一时又是心疼又是埋怨,“早怕你的身子遭不住,叫你别跟着来,你偏要来,如今弄成这样,还好国公爷在身边,背了你回来,不然你在那荒山上昏过去,我们怎么救你?”
谁让傅溦无事非跑去荒山?他不去,自己也不会跟。
姜颂撅了撅嘴,到底没把这句抱怨说出口,只是不解问道:“可是,你不是说我身上的毒已经被压制住了,只要按时用药,慢慢治疗,就不会再发作了,今日为何又开始流鼻血,这究竟是什么毒,这么反复无常?”
疏月闻言一怔,随即思索起来,“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你的身上似乎有一种毒很是奇怪,极不受控,会毫无征兆地发作起来,甚至把其他已经被压制的毒也一并连带而起,来势汹汹,直要把人吓死。若不是救治及时,你可没这么容易醒过来。”
姜颂追问道:“是什么毒,连你也判断不出来吗?”
需知疏月虽则年轻,却饱读医术,又在大梁西夜各处行走过,认识的药草数不胜数,若连她也不知,恐怕真的是当世奇毒了。
疏月摇了摇头,“这毒着实奇怪,似乎不像是大梁所有,便是我在平远许久,也不曾听闻西夜有过此种毒物,故不知何解。你这次毒发,是碰着了什么,或是有什么异常吗?”
“没什么异常啊。” 姜颂歪着头回想,除了自己跟傅溦吵了一架之外,其他的事情都算是寻常之事,“毒发之前我在生气,难道这个毒,不许人生气吗?”
“生气?”疏月眉头紧锁,接口道:“等我们回京,我再查查医书,瞧瞧有没有这个病症。你且歇息一晚,若不碍事,明早我们就出发回京。”
姜颂此时才听出不对劲,反问道:“明早?可凌娇上告的事还没办妥,不等她了吗?”
疏月答言,“国公爷的意思是,这件事他来办,叫你先回上京歇着。”
“这个人,想一出是一出,我去问他。”
姜颂听了疏月这话,原本已经灭下去的火气又升腾起来,掀开被迈步下床,找不到鞋子,赤着脚便要出门,还是疏月一面拉着她回来穿鞋添衣,一面气得忍不住捶打她,“你才是想一出是一出,疯起来就什么也不顾,这样出去,你这病什么时候能好?”
就这样,姜颂一面蹬着刚上脚的鞋子和穿得歪七扭八的外衫就这样奔到了傅溦连门也未及关上的客房中,就看到了让自己怔在原地的场景。
凌娇大哭着跪在地上,抓紧了傅溦下摆的衣衫,苗春令死死锢着傅溦的一条胳膊,将他往自己一边拉去,两人互相撕扯,中间的傅溦一副心如死灰的神情,求助地望着姜颂。
最后把这三个人分开,还是指望着姜颂这个刚从昏厥中醒过来的病人。
凌娇在此哭求,多半是为了回京上告的事,姜颂心中转圜,遂叫疏月和小灵将苗春令带回去歇着。
可那苗春令却怎样都不肯松手,疯疯傻傻,力气却大的很,仍旧死死抓住傅溦的手臂,口里不断重复着,“她是坏人,大人救我,。”
别人的话一概不听。
“好了,不用怕,去歇着吧。”
见众人无法,傅溦这才僵硬地拍了拍苗春令的肩,安抚了两句,试图哄她离开,苗春令果真听从,立刻松开了手,依依不舍地随着疏月和小灵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