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满门头七那日,本该由疏月这个唯一的幸存者安葬他们,料理他们的后事。可他们的尸身一直被扣留在大理寺,便是疏月想着尽一份心也是无能为力。
正逢临近年下,白焉寺大行祝祷,疏月便希望为霍家满门上香祈福,祝他们早登极乐。
姜颂担忧疏月伤心成疾,知她有出门的打算,自然无不赞同,故而便结伴而行,一同往京郊白焉寺而去。
新雪初霁,白焉寺中竟是难得的热闹,熙熙攘攘,竟叫冬日寒意也融于其间,叫人心宁定温热起来。
钧瑶见前方人潮聚拢,心生好奇,拦了行人问了情形,才知今日是白焉寺中的福树开花之日,也是城中百姓的求愿之日。
“这福树可不是年年开花,上次开花还是十年之前,那时住持叫来许愿的城中百姓都抽了福签,一共抽中了十个人,可以将自己许的愿挂在福树最高处,叫神佛知道得更清楚些。”
钧瑶看着高耸的福树解释道:“可惜姑娘不记得了,十年前,姑娘抽中了寺里的福签,许的愿望,就挂在树顶上呢。”
姜颂半点回想不起来,只是也抬头望向福树上隐于雪中的福签,摇了摇头道:“真的灵验吗?我从不信这个。”
钧瑶却是笃信不已,重重点头道:“灵验的!姑娘在战场上失踪,却得好心人相救,逢凶化吉,又平安地回到我们身边,这不是神佛在保佑姑娘吗?怎会不灵验呢?”
可谁知道,她当年挂上去的愿望是什么?若不是求的平安,又怎能算是灵验?
姜颂仍然不信,可见疏月闻言神色一动,心想她刚刚痛失家人,说不定会对这般神佛之说推崇信奉,遂出言问道:“疏月有没有想许的愿望,不然我们也去抽一把福签,兴许能抽到呢?”
疏月正有此意,便答应下来,三人一同聚到人群外围,一面说着话一面看着抽签的队伍由长变短,终于得到了这从福筒里抽福签的机会,想是天意如此,这次抽中的人,又是姜颂。
姜颂看着手中的福签神色纠结,自己这般不信神佛之人偏偏抽中,而那些满心期许的人,却失望而归,也是造化弄人。
“不然还是疏月去许愿吧,我没什么愿望。” 姜颂这般说着,把手中福签塞到了疏月手中,打算将此次机会,也一并让给她,疏月摇了摇头,又将福签推了回来。
“方才那小沙弥说过了,只有抽到福签的人,才有上达天听的机会,此为天定,是旁人抢也抢不来的。你让给我,岂不白白辜负天意?”
姜颂摇摇头道:“他会那样说,多半是为了防止有人自己抽不到就去抢夺别人的福签,造成混乱罢了。什么事事皆有天定,我不信这个。”
“廖姑娘!” 三人正说着话,一个僧人绕到姜颂面前看了两眼,便笑着上来打招呼,“阿弥陀佛,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我眼花认错人了。”
姜颂被问得一懵,若非是先前傅溦曾同她说过,她还有一个名字,名唤廖鹰,她定会认为这个僧人决计是认错了人。
“自上次一别,已有十年了。” 这僧人喜形于色,浑不似出家人的沉稳,“只是,我曾听闻,你于三年前赴西夜参战,已然战死了。怎么,竟是误传吗?”
“不算误传,我的确险些死掉,只是得到了朋友救助,才侥幸活了下来。”姜颂摇摇头答道,随即觉察不对,死在战场上的是姜颂,他唤自己廖鹰,怎会知晓自己是已死之人呢?
“我佛慈悲,保佑姑娘逢凶化吉。时隔十年,姑娘再度抽中福签,足见福源深厚,必能事事遂心如意,还是快写好愿景,挂于树上吧。”
姜颂存了疑心,试探问道:“我写上新愿,能取回旧愿吗?时隔十年,我都不记得先前许的什么愿了,能否给我看看,别写重了。”
僧人面露难色,解释道:“本该是可以的,只是,姑娘的愿在三年前便被傅公子给取走了。如今,并不在寺中。”
“傅公子?”
“是,便是十年前同姑娘一起来的那位傅公子。他说姑娘战死沙场,所许之愿达成之日,已不得见。他希望能看一眼姑娘所许之愿,若天意不得成,便由他来助姑娘,所愿得成。”
僧人轻叹一声,接口说道:“寺里本有规矩,这所许之愿,除本人外,旁人不可得知。但傅公子情真意切,叫人无法不感动,故而住持便破例答允,将姑娘的福愿交给了傅公子。”
她许的愿在傅溦那里,且十年前来白焉寺是同傅溦一道来的,那自己的死讯,也多半是他告知僧人的。
姜颂握着手中的福签不知该写些什么,她想写为霍家满门找出真相,惩治凶手,又觉得这似乎是应当做的事而非是该寄托神佛的愿望,一时为难。
“你就按你的心意写,不要考虑旁人。”
疏月拍了拍姜颂的手背,似乎是看穿了姜颂想为她与霍家求一个愿的心思,“既然是你抽中的福签,那神佛必定是想满足你的愿望,你若一心想着让给别人,指不定它就要把这个愿望收回去了。”
姜颂点了点头,便转头进了庙中为求签拜佛之人准备的厢房,斟酌半晌方在福签上写下了自己的愿望,放于福袋之中,交给了寺中僧人,挂到了福树的树顶之上。
钧瑶问姜颂许了什么愿,疏月却劝姜颂别说出来,否则就不灵验了。
姜颂也只得闭了口,心道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她写的愿望,是“盼枉死之人,皆得昭雪。”
至多算是一个寄托吧,姜颂始终还是更加相信自己的力量一些。
譬如众人皆道她能从吃人的战场上活下来是神佛保佑,她却更愿意相信疏月对她说的,是她的根骨本就强于常人的缘故。
只是不知道,自己十三岁的时候许了什么愿,如果知道了,会帮助自己记起从前的事吗?
姜颂纠结了几日后,还是在与傅溦商议案情进展之时,把这个疑问问出了口。
“前几日我去了一趟白焉寺,听寺里的僧人说,十年前我曾许过一个愿,挂到了福树顶上,后来你告诉他们,说我死了,就把我许的愿,给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