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威压,带着藐视一切漠然,将整个夜空倾覆。
陆离面无表情,但灰色的眼眸深处已凝重到了极点。
这种感觉,他只在桃花仙*身上感受过——那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差距,是凡人面对浩瀚天威时的渺小与无力。
就在太素周身月华流转,神智似乎尚未完全恢复的时候,陆离心念急转!
立于他身侧的白素衣立刻有所行动,她手中多了一本素色书籍,它无风自动,翻至新的一页。
她抬起苍白的手指,那就要在那空白的书页上,写下“太素”二字!
然而,她的指尖刚刚落下,勾勒出第一笔横划——
“嗤!”
一道月华凭空出现,瞬间划过白素衣的手指!
没有声音,但白素衣那由纸屑与鬼气构成的手指,竟被齐根切断!
断口处没有血液,只有纷飞中失去灵性的素白纸屑!
仅仅是试图书写一位仙的名讳,便要承受如此可怕的代价!
想要在她完全苏醒前进行削弱,根本是痴心妄想。
陆离立刻放弃了这徒劳的尝试。
“鬼蜮!”他心中低喝。
白素衣毫不犹豫,手指重新凝聚而出,然后张开双臂,全力催动力量!
素白的鬼蜮轰然扩张,试图将刚刚降临的太素山神笼罩进去。
但是那银色供气无可阻挡地扩散开来,轻易便渗透了整个鬼蜮,甚至反过来将鬼蜮映照得一片透亮。
月华所至,鬼蜮的边界都在微微颤抖,仿佛随时可能破碎。
月色渐渐内敛,显露出其中真正的身影。
那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女子,仿佛集天地间所有清冷与光华于一身。
她拥有一头流淌月辉的银色长发,双眸倒映整片星空的灰色,容颜淡雅绝伦,不带丝毫烟火气。
一袭月白色的长袍自然垂下,勾勒出完美的曲线。
她赤足悬浮于空,一轮虚幻的皎洁明月缓缓浮现,与她交相辉映。
那只白玉兔子,则安静地蜷伏在她足边的光晕之中,仿佛是她唯一的陪伴。
太素山神,彻底苏醒了。
那双灰色的眼眸,平淡地扫过严阵以待的陆离,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轻启朱唇,声音清冷空灵,直接响彻在陆离心间:
“……阴阳眼?鬼神一道的……倒是少见。”
陆离沉默以对,体内力量暗自催动到极致。
旋即,她的目光又扫过了陆离身侧,凤冠霞帔的云裳君。
她的眼神微微一眯,闪过一丝讶异:“嗯?这只小老虎……怎么成了这般模样的阴神?她的道路,不该是如此。”
她也能看穿本质,直接道破了云裳君的状态。
“她做了错事,已然兵解,我助她重聚本源,化为阴神。”陆离简短解释。
“错事?”太素山神灰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追忆与漠然:“妄念,不过,化为阴神,苟延残喘,也比魂飞魄散要好。”
她的语气听不出褒贬,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短暂的对话间,气氛并未缓和,反而更加凝滞。
“凡人,你闯入吾之沉眠之地,惊扰吾之清净,驱使旧识为仆……该当何罪?”她的声音依旧平淡。
陆离心知言语无用,今日之事绝难善了。
他深吸一口气,瞬间做出了决断。
萧满、匹夫、云裳君三位鬼神的身影骤然消散,化作三道流光,尽数回归陆离体内或是其依附的东西之中。
场上,只留下了最强的白素衣!
下一刻,陆离将体内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毫无保留地涌注给白素衣!
匹夫的血色煞气在她手臂上凝聚成狰狞的睚眦刺青;萧满的墨黑鬼气如同活墨,将她周身飞舞的纸屑染上墨黑;云裳君的供气与妖气化作缭绕的阴风,鼓荡她的汉服!
四种截然不同的强大力量,被陆离强行叠加在了白素衣一人之身!
白素衣空洞的灰眸似乎都亮起了混杂的光芒,她承受着巨大的负荷,手中拂尘断竹剑疾挥!
鬼蜮再次暴涨,强行将太素山神笼罩其中!
阴风呼啸间,纸屑纷纷扬扬,那万千鬼发竟凝聚成一把缠绕着血色煞气的巨大断刀虚影,带着撕裂一切的狂风,朝着太素山神悍然斩落!
这一击,汇聚了四个鬼神之力,已是陆离目前所能发出的最强攻击!
面对这足以秒杀之前那个“兔耳太素”的恐怖一击,太素山神那清冷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她只是轻轻抬起了白皙的手臂。
“不自量力。”
月华在她掌心流淌,瞬间凝聚成一张通体由月光构成的长弓,另一支完全由精纯银色愿力凝聚而成的箭矢,自然而然搭在了弓弦之上。
那箭矢出现的瞬间,一股锁定因果的恐怖意志瞬间降临。
弓弦拉满,箭尖直指白素衣!
整个纸屑鬼蜮都被凝固了,白素衣那惊天动地的一刀,在这箭矢面前,竟显得如此脆弱!
陆离瞳孔骤缩,毫不犹豫地将手探入怀中,握住了那支黄泥鬼佛笔。
虽然它力量不强,但其本质位格极高,或许能……
但,太晚了。
或者说,在真仙面前,他的所有反应都显得太慢。
“咻……”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那支月华之箭,离弦而出。
它无视了空间,无视了鬼蜮的阻隔,悄无声息的洞穿白素衣的心口。
白素衣的身躯,连同她展开的鬼蜮,连一丝抵抗都无法做到,便轰然溃散,化作漫天素白纸屑,纷纷扬扬落下。
那本素白的书籍《白素衣》,光芒黯淡地掉落在尘埃之中。
而那道月华之箭,在洞穿白素衣后,其威力甚至没有衰减半分,在空中划过一道月色轨迹,陆离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甚至连动用纸人替身的念头都尚未升起,那一瞬之间,便已贯穿了他的心脏位置。
“呃……”
陆离脸上的淡漠彻底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愕然与难以置信。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被月华箭贯穿,却没有血液流出的空洞伤口。
他笃信因果报应,却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如此轻易地死亡?
陆离扯了扯嘴角,心中最后的念头是:“说好的……善恶有报呢……我明明做过那么多的好事……”
灰色的眼眸中,神采迅速黯淡。
他身体一软,被那支月华之箭残余的力量带着,重重地钉在了身后一棵古树的树干上,头颅垂下,气息彻底断绝。
太素山神缓缓放下月色长弓,看也未看被钉在树上的陆离,反而抬眸望向天边某个遥远的方向,清冷自语:
“哼……此番,是由我来斩他的‘三尸’么?”
“陆道长——!”
庙外,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冯瑶月和芍药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们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来,却被一股柔和的月华屏障阻挡。
“别过去。”太素山神的声音依旧平淡:“很危险。”
随着陆离“死亡”,他体内用以约束和维系诸多鬼神的力量瞬间消散。
失去了压制,恐怖的反噬开始了!
掉落地上的《白素衣》无风自动,书页疯狂翻动,将周围的草木、岩石尽数转化为白纸。
一旁的睚眦朱煞伞自动撑开,金戈铁马之声震耳欲聋,滔天煞气汹涌而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座古代酒楼虚影。
阴风再次呼啸,云裳君出现了。
但这一次,她那琥珀色的眼眸中,竟恢复了清明与神采。
她先是看了一眼悲痛欲绝的冯瑶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随即才将目光投向太素山神。
“太素仙子……”云裳君开口,带着久远的怀念。
太素山神看着她,淡淡问道:“小老虎,你怎会沦为他的阴神?是被他强行拘束了神魂?”
云裳君摇了摇头,带着一丝坦然与落寞:“非是他拘我。是我自己……行了错路,造了杀孽,有此一报。
虽为阴神,却也……不算最坏的结局。”
她能感觉到,自己此刻的清醒只是暂时的,是太素用那力量暂时压制了陆离的符箓,一旦力量消退,她将重归混沌。
就在这时,那支被陆离握在怀中的黄泥鬼佛笔,自主漂浮而起。
笔尖佛光闪烁,那尊五官模糊,由黄泥随意捏成的泥佛虚影,跌跌撞撞地显现出来。
它看着被钉在树上,生机全无的陆离,又转向太素山神,那双不成型的泥塑眼睛充满了焦急,挥舞着泥泞的手臂,发出“呀呀”的、不成语调的声响,仿佛在急切地询问着什么。
太素山神的目光落在黄泥佛上,那始终淡然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郑重之色。
她微微颔首,对着黄泥佛行了合十礼,清声道:“阿弥陀佛。”
然后,她才看着黄泥佛,又像是解释给在场所有的人道:
“他无事。”
“只是……去应他本该经历的一‘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