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喧嚣的大学门口,看着操场上奔跑嬉笑,充满活力的年轻大学生们。
陆离心里摇了摇头:‘这世上,终究还是活得开心自在的人更多些,苦命的,终究是少数。’
自己不过是恰巧走上了这条遍布阴霾的路,才会频频遇到这些沉沦于苦难与执念中的的人和鬼。
能在他们生命的终点或转折处,帮上最后一次,似乎也不错。
经历了这件事,他心中那点游玩闲逛的念头也淡去了。
他离开大学,回到了落脚的小酒店。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陆离再次出门。
他掏出充满电的手机,点开那份加密的名单,查找下一个需要归还鸿运的目标。
目光扫过,一个名字和地址映入眼帘:
【谭映月,女性,28周岁,地址:湘溪市,身份证:xxxxxx,详细地址:……】
他点开地图导航,发现湘溪市距离安顺市只有两百五十多公里。
他估算了一下,如果夜晚召唤纸牛全速赶路,大概需要两个晚上。
不再犹豫,陆离撑起黑纸伞,换上那身青灰色的道袍,腰间挂着新得的拂尘断竹剑,背上装着《白素衣》和换洗衣物的背包,再次踏上了行程。
走了小半天,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乌云汇聚,眼看又是一场小雨将至。
陆离干脆就近在街边找了家小店,解决了午饭。
走出店门时,小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他正要加快脚步,目光却被街角屋檐下一幕吸引了。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老旧汗衫的老爷子,和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坐在小马扎上,中间摆着一副木质象棋盘,激战正酣。
雨丝飘洒,两人却浑然不觉,全身心都沉浸在那楚河汉界的厮杀之中。
陆离来了兴致,反正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便踱步过去,站在屋檐下默默观战。
以陆离那半吊子都算不上的象棋水平来看,这俩人棋艺也算不上多高超,但偏偏棋逢对手,杀得难解难分。
年轻人攻势凌厉,老爷子防守稳健,时不时还能反击一手。
“架炮!”
“跳马!”
“出车!”
棋子落盘啪啪作响,两人全神贯注。
小雨渐渐打湿了他们的肩头,也毫不在意。
棋局逐渐进入残局阶段,棋盘上棋子越来越少,拼杀却更加激烈。
年轻人一度被逼入绝境,眉头紧锁。
老爷子似乎胜券在握,优哉游哉。
然而,年轻人苦苦思索后,竟走出一步极其刁钻的暗棋!
老爷子一时不察,贪吃了对方一个弃子,顿时露出破绽!
年轻人眼中精光一闪,抓住机会,车马配合,几步之内竟然绝地翻盘,直接将死了老爷子的老将!
“将军!哈哈,大爷,承让承让!”年轻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兴奋地站起来,看着自己湿透的衣服,赶紧说道:“雨大了,大爷小心感冒哈!”
说完,也不等老爷子回应,快步冲入了雨幕中。
老爷子似乎还没从被翻盘的愕然中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棋盘,半晌没动。
直到年轻人走远了,他才猛地抬头,朝着雨幕大喊:“哎,小子!莫走莫走……”
但年轻人早已跑远,身影消失在街角。
老爷子颓然地叹了口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枯坐在小马扎上,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棋盘,连身边多了一个撑伞的道士都没有察觉。
他彻底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状态。
陆离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为他撑伞挡雨,目光也落在棋盘上。
只见老爷子开始伸出手,默默地将棋子摆正,重新开局。
然后,他开始自己跟自己下棋。
他扮演刚才的年轻人,又扮演自己。
但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犹豫。
每走一步,都要思考极长的时间,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无法落下。
在陆离那双灰眸的恍惚视野中,仿佛看到老爷子对面那张空无一人的小马扎上,悄然出现了一个眉眼与老爷子极为相似却又意气风发的少年虚影。
那“少年”落子如飞,攻势果断,脸上带着自信飞扬的笑容。
而现实中的老爷子,却眉头紧锁,暮气沉沉,举棋不定,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一阵带着雨丝的冷风吹过,那少年的虚影晃动了一下,模糊消散。
陆离淡漠的眼睛闪了一下之后,重新看向棋局。
棋盘上,始终只有老爷子一人在缓慢地、艰难地推演。
陆离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看着他从中年推到下午,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
老爷子不知疲倦,不知饥渴,完全沉浸在那方寸之间的攻守转换、得失取舍之中。
透过这缓慢的棋局,陆离似乎看到了、经历了这老爷子的一生——
从年少时的意气风发、锐意进取,到年老后的谨慎保守、步步为营。
棋如人生,最难的不是一味猛攻,也不是单纯死守,而是在攻与守转换的那一瞬间,如何做出最恰当的抉择与取舍。
老爷子下了很久,他也看了很久。
终于,老爷子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和推演,一步步完美复盘到了他被翻盘的那一刻。
只要他下一步不贪吃那个子,换一个稳健的守势,棋局就将完全不同,他就能赢下这一局。
然而,老爷子枯瘦的手指悬在那颗决定命运的棋子上空,颤抖了许久,许久。
最终,他还是缓缓地走出了一模一样的一步棋。
然后,他拿起代表自己的“将”棋,轻轻放倒。
输得一模一样。
他接受了那个曾经因为一时贪念和大意而失败的自己。
老爷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中包含了无数年岁的沉重。
他开始默默地收拾棋子,一颗一颗,无比认真。
陆离仿佛又看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幻影,对着老爷子洒脱一笑,转身大步离去,踏入了属于他早已逝去的峥嵘岁月。
陆离看着这一幕,忽然轻轻地地笑了一下。
他收起伞,转身离开,融入了街角的人群。
在他转身的刹那,周身那些偶尔会不受控制逸散出的墨黑鬼气,彻底地内敛下去,深深地沉入他的体内,不再有一丝外泄。
他的气息,变得更加深沉,也更加平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