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不好了!落霞镇……被官兵围了!说是……说是要搜查天庭钦犯!”
探路护卫惊惶的喊声如同冰水泼入尚存一丝温存的篝火余烬中,瞬间让商队末尾的六人浑身绷紧。刚刚体验到的些许“平凡之乐”荡然无存,现实冰冷的獠牙再次毫不留情地显露。
商队头领脸色骤变,锐利的目光猛地扫向陆沉六人。他们来历不明,伤势奇特,尤其是那三位女子气质非凡,先前那番“山匪逃难”的说辞本就疑点重重。如今天庭钦犯的名头落下,几乎坐实了他的猜测。
“你们……”头领的手按上了刀柄,周围护卫也瞬间紧张起来,缓缓围拢,气氛剑拔弩张。
陆沉心知无法再隐瞒,也无须隐瞒。他强撑着站直身体,尽管虚弱,那股历经沙场的沉稳气势却陡然散发出来,沉声道:“这位头领,我等确非寻常逃难者。但绝非歹人。围镇官兵目标是我等,与商队无关。我等即刻离开,绝不连累各位。”
头领眼神闪烁,权衡利弊。收留钦犯是杀头大罪,但此刻若动手擒拿,看这几人尤其是那断臂男子和沉稳青年的眼神,恐怕也要付出惨重代价。更何况,那紫衣女子之前的精准判断确实帮过商队。
就在他犹豫之际,紫霞忽然轻声开口,声音虽弱,却清晰入耳:“头领若此时擒我等人,功劳未必能到手,反可能被官兵以‘同党’或‘灭口’为由处置。若放我等离开,官兵问起,只需言未见即可,可免无妄之灾。”
她点破了最现实的风险。头领深吸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心,猛地一挥手:“收拾东西!立刻绕道!走西边的小路!今日之事,谁若泄露半句,休怪我刀下无情!”他深深看了陆沉一眼,“你们……好自为之!”
商队立刻骚动起来,匆忙转向,无人再理会陆沉六人。
“快走!”陆沉低喝一声,墨离立刻搀扶起萧云,碧落和青瑶一左一右护住紫霞,六人毫不犹豫地钻入了路旁茂密的山林之中,向着与落霞镇相反的方向艰难跋涉。
他们不敢停歇,凭着陆沉和墨离的野外经验,以及紫霞对方向的模糊判断(她已无法精确推演,但基本的方位感仍在),在崎岖的山林中躲藏前行。饿了采些野果,渴了饮些山泉,夜晚则寻找山洞或密林深处躲避风寒。
身体的疲惫和不适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们,尤其是三女,冥府之身对人间环境的排斥感依旧存在,使得她们比普通人更为虚弱。但经历了冥府重生和商队的短暂适应,她们的韧性被极大地激发出来,无人叫苦,只是相互扶持着,默默前行。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一双双隐藏在更深黑暗中的眼睛,早已注意到了他们的踪迹。
与此同时,在距离他们藏身山林数百里之外的一处地底深处,隐藏着一座庞大而阴森的祭坛。这里并非魔教以往的任何一个已知分坛,而是夜无殇早在多年前就秘密经营的、更为隐蔽的巢穴之一。
祭坛由漆黑的冥石砌成,上面刻满了扭曲的、不断蠕动的魔纹。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血池,池内粘稠的血液沸腾翻滚,不时冒出惨白的气泡,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和浓郁的邪恶能量。血池四周,跪伏着数十名身着黑袍、面容被兜帽遮盖的身影,他们低声吟诵着晦涩的魔咒,声音沙哑而狂热。
祭坛上方,悬浮着一团不断翻滚的、模糊不清的暗影。那暗影的核心,隐约可见一颗微弱跳动的、布满裂纹的魔星虚影——正是夜无殇被碧落焚星一击重创后,侥幸逃脱的最后一缕本源魔念!
这缕魔念远比在忘川畔时凝聚,显然通过这座祭坛和信徒的献祭,恢复了些许力量。
“废物!”沙哑而充满暴戾的意志从暗影中传出,震得整个祭坛嗡嗡作响,“区区几个失了仙力的女人和半废的凡人,竟一次次从本王手中逃脱!天庭那帮蠢货也是废物!”
下方跪伏的黑袍身影们瑟瑟发抖,吟诵声更加急促。
“尊主息怒。”一个站在祭坛边缘、身形瘦高、面容阴鸷的中年文士上前一步,恭敬行礼。他并非普通魔教徒,而是夜无殇早年埋入凡间朝廷的一枚重要棋子,官至吏部侍郎,名唤崔珏。正是他利用职权,暗中调动了落霞镇的官兵,试图借刀杀人。“此次虽未竟全功,但也逼得他们如丧家之犬,逃入西北荒岭。那里人迹罕至,正是我圣教势力范围。”
“范围?”夜无殇的魔念嗤笑,“本王要的不是范围!是他们的魂!是他们的血!尤其是那个叫萧云的孪生兄弟……他的身体,他的血脉,是承载本王魔念最完美的容器!还有那三个女人……她们的新生冥体,蕴含着奇特的能量,若能吞噬,对本王恢复大有裨益!”
崔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尊主放心。他们逃入的‘黑风岭’,看似荒芜,实则地下蕴藏着一条小的阴脉分支,对我圣教弟子修行略有助益,因此早有布置。岭中几个山村,看似普通,实则已大半被我教暗中掌控。他们只要需要食物和补给,就必然会与这些村子接触。届时……”
“很好。”夜无殇的魔念波动着,“不要再让本王失望。天庭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了,玄霄那叛徒似乎还没死透……我们必须抢先一步!启动‘蚀魂计划’,让那些‘种子’活跃起来吧。”
“谨遵法旨!”崔珏躬身领命,眼中闪过残忍的笑意。
陆沉六人在山林中艰难穿行了数日,干粮早已告罄,全靠野果和偶尔捕捉到的小兽充饥,人人面带菜色,虚弱不堪。紫霞受冥府排斥的影响最重,已开始低烧昏迷。青瑶的治愈之力对人间疾病效果甚微,急得团团转。
“必须找到人家求救,不然大姐撑不住了!”碧落看着紫霞烧得通红的脸,心急如焚。
陆沉观察地势,判断道:“翻过前面那个山头,似乎有炊烟。应该有个村子。”
众人精神一振,鼓起最后力气,互相搀扶着向山顶爬去。
果然,山坳里隐藏着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此时已是傍晚,炊烟袅袅,偶尔传来几声犬吠鸡鸣,显得宁静而平凡。
然而,当六人踉跄着走近村口时,却感到一丝莫名的异样。村子太安静了,虽有炊烟,却听不到太多人声。几个在村口玩耍的孩子看到他们,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回家中,关上房门,从门缝里偷偷打量,眼神麻木而警惕。
一个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手里拿着旱烟袋的老村长,带着两个精壮汉子迎了出来,脸上堆着热情却有些僵硬的笑容:“几位这是……从哪来?怎么弄成这般模样?”
陆沉再次拿出应付商队的说辞。
老村长听后,唏嘘不已:“哎,世道乱啊……快,快请进村歇歇脚,喝口热水。”他热情地招呼着,目光却在扫过三女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婪与诡异。
村民们似乎被村长组织起来,纷纷拿出食物和热水。食物依旧粗糙,但热汤热水下肚,总算驱散了一些寒意。老村长还腾出了一间相对干净的空屋让他们休息,并表示村里有个略懂草药的赤脚医生,明天可以来给紫霞看看。
绝境逢生,让疲惫不堪的六人稍稍放松了警惕。尤其是萧云和墨离,几乎倒头就睡。
深夜,万籁俱寂。
原本“熟睡”的碧落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她并非察觉到了明确的危险,而是体内那一点新生的、与冥府相关的感知,让她对某种隐藏极深的“死寂”和“怨念”异常敏感。她总觉得这个村子……太“干净”了,干净得连夜晚应有的虫鸣都稀少得可怜。
她悄悄起身,想出去透透气,顺便查看一下。
刚走到院中,她隐约听到村后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念经般的低语声,还夹杂着淡淡的、令人极其不舒服的腥气。
她屏住呼吸,猫着腰,借着月光和阴影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村后摸去。
村后有一片废弃的祠堂。低语声和腥气正是从里面传来。
碧落凑到破损的窗边,向内望去——
只见祠堂内,白天那位热情的老村长和几个村中精壮汉子赫然在列!他们围着一个简陋的、刻着魔纹的石台,石台上摆放着一些牲畜的头颅和内脏,正在跪地叩拜!而他们叩拜的对象,竟是石台中央悬浮着的一个模糊的、不断吸收着血气的小型魔影!那魔影的气息,与夜无殇同源,却微弱得多,像是一个……子体或投影!
老村长抬起头,脸上再无白天的憨厚,只剩下狂热的虔诚,低声禀报:“……使者明鉴,那几人已安稳睡下,尤其是那三个女人,气息奇特,定然大补……只待明日‘蚀魂香’起效,便可一举擒拿,献祭给尊主……”
碧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魔教余孽!这个村子,早已被渗透掌控!所谓的收留,根本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她捂住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心脏狂跳,手脚冰凉地悄悄退回屋内。
必须立刻叫醒大家!逃走!
然而,当她回到屋内,却惊恐地发现,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开一股极淡的、甜腻的异香……
蚀魂香,已经开始生效了!萧云和墨离似乎睡得更沉,连陆沉也眉头紧锁,呼吸沉重。青瑶正努力试图用微光驱散紫霞周围的香气,效果甚微。
碧落的心,沉到了谷底。
刚刚以为找到的避难所,转眼间变成了最危险的魔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