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时光的长河无情地冲刷着一切,十年光阴,对于沧桑人间而言,足以改变太多太多。
那夜山神庙的惊变、撕心裂肺的分离、记忆中被强行蒙上的那层无法穿透的迷雾……最终都随着时间流逝,沉淀为了心底最深处一道无法触碰、却又隐隐作痛的伤疤。萧云、墨离、赵申以及那些幸存的孩子流民,在昏迷醒来后,带着那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失落感和模糊混乱的记忆,被迫离开了已成为是非之地的山神庙。
赵申凭借着军中最后的关系和渠道,将那些孩童尽可能送还家乡或寻了可靠人家安置,然后便带着重伤未愈的王大哥,如同消失了一般,隐匿于茫茫人海,履行着对陆沉将军最后的承诺——保存力量,等待时机。
而萧云和墨离,则带着昏迷数日后才苏醒、却性情大变、沉默了许多也锐利了许多的碧落,开始了另一种形式的流浪与挣扎。那层记忆的屏障并非完美,偶尔的梦境碎片、熟悉的场景、乃至碧落体内冥府之身与人间的不协调感,都会刺痛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失去了极其重要的东西,却始终无法想起那究竟是什么。这种求而不得的痛苦,化为了三种截然不同,却同样坚定的力量。
十年后的北境边关,寒风依旧凛冽如刀,却再也无法轻易割裂这片土地上的防线。
一座依托险峻山势新建的雄关——镇魔关——巍然矗立,成为了帝国北疆新的钢铁脊梁。关墙之上,刀枪如林,旌旗招展,士兵们眼神锐利,士气高昂,与十年前那支颓败不堪的边军已是天壤之别。
关隘最高处,一位身披玄黑色重甲、肩挂暗红披风的将领,正凭栏远眺。寒风吹拂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留下了风霜刻画的痕迹,鬓角已染微霜,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比以往更加沉静,也更加锐利,仿佛能洞穿远方突厥营帐的一切虚妄。
他便是北境防线实际上的最高统帅,皇帝亲封的“镇北侯”——陆沉。
是的,陆沉并未死于天牢。
十年前,他被奸相陷害下狱,受尽酷刑,几近死亡边缘。然而,天道昭昭,就在奸相欲将其暗中处决之际,北方突厥大军因内部权力交割出现短暂混乱,攻势稍缓。朝中一直隐忍蛰伏的保皇派与部分忠于李家的将领趁机发难,以“国难当头,岂杀大将”为由,拼死力谏!加之边境确需良将稳定局势,年迈的皇帝在最后关头动了迟疑之心,免其死罪,削去爵位官职,贬为庶民,发配北疆军前效力。
这本是九死一生的流放。但陆沉硬是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和对边关局势的深刻理解,从一名最底层的步卒做起,屡立奇功,一步步重新获得了军队的信任和指挥权。他改良军制,推广新型守城器械,练兵极严,又身先士卒,一次次击退突厥的试探性进攻,终于在尸山血海中,重新铸就了北境的防线,也重新铸就了自己的赫赫威名——“鬼面将军”陆沉。(因其常戴一面玄铁面具遮挡狱中留下的部分伤疤,且用兵如鬼,神出鬼没。)
如今,他已是朝廷不得不倚仗的北疆柱石,官复原职,更封侯爵,权柄之重,更胜往昔。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日落西山,独处帅帐之时,他总会抚摸着怀中那枚冰冷的三生石碎片,望着南方出神。脑海中有关那个紫衣女子的记忆依旧模糊,只剩下一道朦胧的倩影和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楚与思念。他隐隐觉得,自己重获新生、挣扎求存的一切动力,似乎都源于此。魔教?他似乎与之交手多次,但更深的原因,却想不起。
十年后的帝都皇城,紫禁深宫,权力中心的波谲云诡从未停歇。
然而,一股清流却在这浑浊的官场中异军突起,以其无可挑剔的政绩、渊博的学识和清廉刚正的风骨,赢得了皇帝的赏识和部分清流官员的拥戴,官至吏部侍郎,深谙权谋制衡之道,被视为下一代宰相的有力竞争者。
他便是被誉为“白衣卿相”的萧云。
十年前的那场秋闱,他终究是赶上了。凭借着紫霞昔日灌输的超越时代的见解和自身苦读的积淀,更凭借着那份看透世情、悲天悯人的赤子之心(虽记忆模糊,但本性不移),他的文章针砭时弊,切中肯綮,在众多歌功颂德的试卷中脱颖而出,虽遭奸相一党打压,仍被点为二甲进士出身。
此后十年,他并未急于求成,而是沉入地方,从县令做起,兴修水利,鼓励农桑,整顿吏治,所治之处,百姓称颂。他巧妙地利用官场规则,暗中收集奸相与魔教勾结、贪赃枉法、甚至通敌卖国的证据,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期间遭遇过无数次明枪暗箭,甚至致命的刺杀,皆被他以智慧和暗中培养的力量(部分来自赵申留下的资源)一一化解。
直至三年前,他因政绩卓着被调回京城,进入六部之首的吏部。凭借对官员考核任免的精准把握和暗中运作,他逐渐瓦解着奸相的经营多年的党羽网络,悄然改变着朝堂的格局。他看似文弱,实则胸有惊雷,面如平湖。只是无人知晓,每当他深夜独处,总会在纸上无意识地勾勒一些残缺的星纹或药草图案,心中萦绕着一种对某种温暖治愈力量的莫名眷恋与担忧。关于那个模糊的绿衣身影,是他记忆碎片中最温暖也最刺痛的部分。
十年后的西域大漠,黄沙万里,法则与在中原截然不同。
这里最大的绿洲城市“金沙城”,名义上仍属帝国管辖,实则自成一方天地。而掌控着这座城市的,是一个被称为“孤狼”的神秘男人。他很少公开露面,但城中所有的赌坊、镖局、马帮,乃至地下情报交易,皆需看其脸色行事。传说他独臂持刀,刀出必见血,武功深不可测,更掌控着一条通往域外的秘密商道,富可敌国,手下能人异士极多。
他便是墨离。
十年前,带着记忆模糊却内心空茫的痛,以及需要保护的、状态不稳的碧落,他选择了远离中原是非之地,来到了这片混乱却也自由的荒漠。凭借着一身狠戾的江湖手段和日益精进的独臂刀法,他从最底层的打手做起,经历了无数血腥厮杀、背叛与算计,一步步在这片法外之地打下了自己的江山。
他建立的情报网络,不仅覆盖西域,甚至能触及中原和北方边境。他暗中资助着陆沉的边军急需的某些物资,也向萧云提供着朝堂上难以获取的、关于奸相和魔教的隐秘情报。他成了连接北方军界和中原朝堂的一根暗线。
而碧落,则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代号“血凰”。十年的磨砺,早已洗尽了她最初的焦躁,沉淀为一种冰冷的、致命的杀意。她的凡间武学已臻化境,尤其擅长刺杀和隐匿,体内那一点冥府特质,让她对死亡和危险有着异乎寻常的直觉,成为了墨离阴影帝国中最令人胆寒的存在。只是,她同样遗忘了很多,只记得要变强,要守护身边仅剩的人,以及一种对雷电和天空莫名的复杂情绪。
十年时间,三位男主以各自的方式,成为了影响一方格局的豪雄。他们看似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却因那共同缺失的记忆和深藏的执念,他们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朝堂的奸相、活跃的魔教余孽,以及……那仿佛存在于迷雾中的、共同的失落。
他们都隐约感觉到,自己如此拼搏,似乎不仅仅是为了权力、理想或生存,更像是在为什么人铺路,或者在等待什么人的归来。
而世界的格局,也在悄然变化。魔教的活动并未停止,反而更加隐秘和狡猾,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天庭的追捕似乎真的减弱了,但偶尔出现的、拥有非人力量的怪异事件,提示着超凡的力量并未远离人间。
直到这一日——
一份绝密情报几乎同时以不同渠道,摆在了三人的案头。
情报内容惊人地一致:奸相崔永权,似与北方突厥可汗达成了某项最终协议,欲借突厥大军压境之际,里应外合,彻底掌控朝局,甚至……弑君篡位!而魔教,将在其中扮演关键角色,似乎计划在京城某处,举行一场巨大的血祭仪式!
风暴,时隔十年,再次以更猛烈的姿态,席卷而来。
而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无力的少年。北境的铁骑,朝堂的智谋,西域的暗影,即将因为这共同的敌人和那潜藏在记忆深处的共同羁绊,再次交汇。
宿命的齿轮,在经过十年的沉寂与积蓄后,终于又一次缓缓转动,发出沉重的、预示着巨变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