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裹着霍府的每一寸角落。霍恒缩在东厢房的纸床底下,怀里紧紧抱着白天捡来的纸人残骸——那截断了的纸手,关节处还缠着半张黄符纸,此刻却像有了生命,指尖偶尔会轻轻动一下,蹭得他胸口发毛。
他不敢出去。素秋去西厢房抓庚娘后,院外就没了动静,可这种安静比纸人的脚步声更吓人——像暴风雨前的死寂,每一秒都透着“下一秒就会被抓住”的压迫感。他的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上下牙碰撞的“咯咯”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连他自己都觉得刺耳。
“娘……我想回家……”他小声嘀咕着,声音里满是哭腔,眼泪又开始往下掉,糊在脸上,冰凉一片。白天画纸人时的疲惫还没散去,加上持续的恐惧,他的头昏昏沉沉的,连思考都变得迟钝——明明之前还能记下符纸的纹路,现在却连“庚娘说的池塘弱点”都快忘了,只知道抱着那截纸手,像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突然,院外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有人把什么重物扔进了水里,紧接着是“咕嘟、咕嘟”的气泡声,从后院池塘的方向传来,带着黏腻的湿意,顺着门缝钻进屋里。
霍恒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忘了。他透过纸床的缝隙往外看——月光透过窗纸的破洞,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光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纸纤维,像灰尘一样,却在慢慢朝着门缝的方向移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
“谁……谁在外面?”他鼓起勇气喊了一声,声音却细得像蚊子叫,刚出口就被雾气吞了回去。回应他的,是一阵“沙沙”的剪纸声,从西厢房的方向传来,和之前听到的不一样,这次的声音更急、更快,像有人在疯狂地剪着什么,带着说不出的焦躁。
他想躲得更深些,却不小心碰倒了床底的纸盒子——里面装着白天画坏的纸人碎片,此刻散落一地,其中一张碎片上还贴着半张“控魂符”,符纸的朱砂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光,像血一样。
“别亮……别亮……”霍恒慌慌张张地去捂那道红光,手指刚碰到符纸,就被烫得“嘶”了一声——符纸的温度突然升高,像烧红的铁片,他赶紧缩回手,看着指尖的红印,眼泪掉得更凶了,“为什么连你也欺负我……”
就在这时,门缝里突然伸进来一只手——不是纸手,是半透明的、湿漉漉的手,皮肤惨白,指甲缝里还夹着水草,正是庚娘的手!那手在地上摸索着,指尖划过散落的纸人碎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霍恒吓得尖叫起来,往纸床最里面缩,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纸墙,连动都不敢动。他看着那只手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抓起那张带符纸的碎片,然后慢慢缩了回去,只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在地上慢慢晕开,散发出腐水的腥气。
“庚娘……你别过来……”他哭着求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帮不了你……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院外的气泡声更响了,还夹杂着“咚咚”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池塘里撞着池壁,一下又一下,沉闷而有规律。霍恒咬着牙,透过纸床缝隙往外看——门缝里的雾气中,隐约能看到一个黑影从后院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是素秋!
她的头发散了,银钗掉在地上,墨色的发丝黏在脸颊上,沾着黑色的水迹;淡紫色的儒衫湿透了,贴在身上,露出里面隐约的纸纹;她的手里拿着一把纸做的长剑,剑身上缠着湿漉漉的水草,剑尖滴着黑色的水,落在青石板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找到你了。”素秋的声音带着回音,像从水里传出来的,冰冷又空洞,“庚娘跑了,不过没关系,有你就够了。”
东厢房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素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十几个纸人——这些纸人和之前的不一样,身上都缠着水草,纸脸湿漉漉的,有的纸眼被水草遮住,有的纸嘴张得老大,像是在无声地尖叫,手里还拿着纸做的斧头、刀子,武器上都沾着黑色的水迹,透着腥气。
霍恒从纸床底下爬出来,想往门口跑,却被一个纸人拦住——那纸人伸出纸手,抓住他的衣角,纸手的寒气瞬间传遍全身,他的腿一软,摔倒在地上,怀里的纸人残骸掉了出去,落在素秋脚边。
“跑什么?”素秋蹲下身,用剑尖挑起霍恒的下巴,纸剑的寒气刺得他皮肤发麻,“你的仙力快没了,跑也跑不掉。乖乖让我抽你的魂,还能少受点罪。”
霍恒看着素秋发红的眼睛,看着周围围过来的纸人,看着它们手里沾着水迹的武器,彻底慌了神。他想调动仙力,指尖却连一点蓝光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凉——仙力像是被彻底压制了,连一丝都剩不下来。
“我不要……我不要做纸人……”他躺在地上,手脚乱蹬,像个耍赖的小孩,眼泪和鼻涕糊在一起,“娘!救我!宋大哥!救我!”
素秋冷笑一声,抬手朝着他的胸口抓来——她的指尖泛着红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朝着他的心脏位置刺来。霍恒能感觉到,自己的魂又开始被拉扯,比之前更强烈,像是要被硬生生从身体里拽出来,疼得他尖叫出声。
就在这时,后院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池塘的方向,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紧接着是庚娘凄厉的哭声,带着绝望的嘶吼:“素秋!你把我的头骨还给我!”
素秋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狰狞:“该死的庚娘!”她站起身,对着周围的纸人喊道,“把他看好了!我去收拾了那个贱人!”
纸人们围得更紧了,有的纸人甚至蹲下身,纸脸凑到霍恒面前,朱砂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纸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他的无助。素秋转身跑出东厢房,朝着后院跑去,纸剑划过门框,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
霍恒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他看着围在身边的纸人,看着它们手里沾着水迹的武器,突然想起庚娘刚才说的“头骨”——之前在西厢房墙壁上看到的“庚娘水葬处”,难道她的头骨埋在池塘里?素秋是在找她的头骨?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恐惧压了下去。他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去池塘找什么头骨了。他只能缩在地上,看着纸人的纸脸,听着院外传来的打斗声、庚娘的哭声、素秋的嘶吼声,还有池塘里不断传来的“咕嘟”声,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恐怖的氛围吞噬了。
突然,一个纸人举起了手里的纸斧头,朝着霍恒的头顶劈来——纸斧头带着寒气,还沾着黑色的水迹,眼看就要劈到他的头。霍恒吓得闭上眼睛,双手抱头,等着疼痛降临。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他睁开眼,看到庚娘的魂挡在他面前——她的身体变得更透明了,额头的伤口更大了,黑色的水不停地往下滴,却用身体挡住了纸斧头。“快……去池塘……”庚娘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虚弱,“我的头骨在池底……毁了它……素秋就没力气了……”
说完,庚娘的魂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突然消失了。纸斧头落在地上,“哗啦”一声碎成了纸片。围在周围的纸人愣了一下,然后又朝着霍恒围过来,这次的动作更凶,纸手里的武器都举了起来。
霍恒连哭的力气都没了。他看着围过来的纸人,看着它们发红的纸眼,突然想起怀里还有一块清心玉——他颤抖着伸手,摸出怀里的清心玉,玉坠依旧冰凉,却在他的指尖下,微微泛出一点极淡的绿光,像垂死的萤火。
“玉……玉能救我吗?”他对着清心玉小声嘀咕,声音里满是绝望,“娘说过,玉能辟邪……你救救我……”
可清心玉的绿光只亮了一下,就熄灭了。纸人们已经围到了他身边,一个纸人伸出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另一个纸人举起了纸刀,朝着他的手腕砍来——
霍恒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娘了?